郡守府,议事大厅。
空气,仿佛被那张拓印着七个大字的布帛抽干了所有的生气,变得沉重、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灯火依旧通明,却照不进在场任何一位东郡大员的心里。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片被恐惧浸透的、冰冷的黑暗。
李由的咆哮声犹在梁上回荡,但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更深层次的绝望。
封锁?彻查?
说得轻巧!
这块石头,是当着全东郡无数百姓的面,如天罚般从九天之上砸下来的!
这七个字,更是被他派出去的、最信得过的郡兵都尉和数十名士卒亲眼所见!
这等神鬼莫测之事,是凡人的力量能封锁得住的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满堂的属官。
郡丞张昭,这位平日里最擅长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老臣,此刻正用袖子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
郡尉陈武,执掌一郡兵马的悍将,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腰间的佩剑,手背上青筋毕露,却一言不发,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只有焦躁,没有方向。
其余的掾史、主簿、功曹,一个个更是面如土色,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缩进衣领里。
他们都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谁都清楚,眼前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一个烧穿了天,足以将整个东郡官场都拖进去陪葬的巨大窟窿!
查?怎么查?
查出来,是六国余孽妖言惑众,伪造天谴?那便是东郡治下不严,让反贼有了可乘之机,酿成惊天大案,你李由身为郡守,难辞其咎,死罪!
查不出来?那就等于默认了这是上苍的意志,是真正的“天降谶语”!那更是弥天大罪,你李由就是那个给大秦、给始皇帝陛下带来厄运的罪魁祸首!传到咸阳,恐怕连丞相李斯都保不住他,等待他们的,将是夷灭三族的酷烈刑罚!
这根本不是什么案子,这是一个滚烫的、能将人活活烫死的催命符!
谁碰,谁死!
“怎么?!”
李由看着这满堂的“国之栋梁”,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望而变得尖利刺耳,“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个都伶牙俐齿!如今大祸临头,全都成了哑巴?!”
死寂。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郡丞张昭颤巍巍地走出一步,躬身道:“郡守大人,此事……此事乃天象异变,非人力所能及。依下官愚见,当务之急,是立刻将此事以八百里加急,上报咸阳,交由廷尉府与三公九卿定夺。我等……我等万不可擅专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是啊是啊!”立刻有人附和,“张郡丞所言极是!天降凶兆,此乃国之大事,非一郡所能承担,理应上报朝廷!”
“请郡守大人三思!”
一时间,满堂的官员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出言,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把这个烫手山芋,赶紧扔出去!扔给咸阳!
李由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可他更清楚,从东郡到咸阳,快马加鞭也要数日。这数日之间,流言早已如同瘟疫般传遍天下!等到咸阳的旨意下来,他这个东郡郡守,早已成了替罪羊,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要的,不是一个把皮球踢出去的庸官,而是一个能在此刻,立刻,马上,为他稳住局面、解决问题的干吏!一把能斩断所有麻烦的快刀!
可是,放眼望去,满堂衮衮诸公,皆是明哲保身之辈。
无人可用!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李由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主座之上,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大厅之内,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与推诿的泥潭,气氛压抑到极致的时刻。
一个平静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力量感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它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柄利剑,瞬间划破了这凝固的死寂。
“卑职,愿为大人分忧,彻查此事!”
唰——!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人群的末席,江昊缓缓站起了身。
他依旧是一袭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枪,面容平静如水。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慌乱,只有一种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从容与淡定。
在这满堂的惊惶失措、丑态百出之中,他那份卓尔不群的镇定,显得是那样的刺眼,又是那样的……令人心安。
李由黯淡的双眸中,猛地爆射出一缕精光!他死死地盯着江昊,仿佛要将他看穿。
而那些刚刚还在高声推诿的官员们,则是一个个面露惊愕之色。
疯了!
这个从沛县来的年轻人,一定是疯了!
他难道不知道,接下这个案子,就等于将自己的脖子,主动套进了绞索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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