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透了咸阳宫的每一寸琉璃瓦。
章台宫内,却是一片与外界寒意截然不同的鼎盛春色。
数百支巨烛燃着鲸油,光芒亮如白昼,将宫殿穹顶上描金的日月星辰图照得熠熠生辉。编钟与石磬奏着《咸池》古乐,其音堂皇而雍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帝国的无上威仪。数十名舞姬舒展着水袖,裙裾翩跹,如同瑶池中盛开的莲花,香风缭绕,令人目眩神迷。
百官列坐于两侧,锦衣玉食,推杯换盏。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奢华与歌舞升平之下,却潜藏着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诡异与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会瞟向那至高无上的九十九级台阶。
王座之上,始皇帝嬴政身着一袭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色苍白得如同宣纸。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未饮酒,也未言语,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却遮不住那股即便病体沉重也未曾削减分毫的、睥睨天下的帝王龙气。
他就像一头蛰伏的苍龙,哪怕病入膏肓,仅仅是存在,便足以让整座宫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乐曲的节拍。
嬴政以手帕掩口,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手上的动作,但那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却清晰地传入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瞬间,乐声出现了刹那的紊乱,舞姬们的动作也为之一僵。
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龙椅上的那道身影,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丞相李斯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洒出几滴,落在他那身崭新的朝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脸色发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木雕。
御史大夫冯去疾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眼神深处,一抹贪婪与激动交织的光芒一闪而逝。
坐在武将之首的,并非太尉江昊,也非上将军蒙恬,而是一些留守咸阳的宿将。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着王座,浑然不觉,一场足以颠覆天地的风暴,即将在他们眼前拉开帷幕。
就在此时,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全场。
“陛下龙体欠安,诸位大人理应为陛下分忧才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中车府令赵高,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宦官服饰,脸上挂着谦卑恭顺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最懂皇帝心意的贴身奴才。
嬴政缓缓抬起头,珠帘后的目光落在赵高身上,淡漠地开口,声音因病而显得有些沙哑:“赵高,朕让你在府中思过,谁准你入宫的?”
“奴才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赵高躬着身子,笑得愈发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奴才日夜思念陛下,忧心陛下龙体。恰逢陛下设宴,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为陛下敬一杯酒,祝我大秦江山,万寿无疆。”
他说着,从侍从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酒,缓步走向御阶。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无比怪异。
一个戴罪之臣,竟敢在宫宴之上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向皇帝?
然而,御阶两侧侍立的宫中卫士,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一个个目不斜视,纹丝不动。
嬴政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高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着自己与权力之巅的距离。
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与嬴政的王座仅有三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谦卑笑容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压抑了数十年的疯狂与快意!
他手中的酒杯,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
轰隆!
章台宫沉重的殿门,在这一刻被人从外面轰然关闭!
紧接着,殿外传来一阵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无数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的兵士,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侧门与回廊中涌入!
他们不是宫中的卫士,而是赵高通过罗网暗中掌控的私兵,以及部分被策反的城卫军精锐!
“护驾!护驾!”
“有刺客!”
殿内百官瞬间大乱,惊呼声、尖叫声、桌椅翻倒声响成一片。
那些武将们第一时间拔出佩剑,试图组织抵抗,但叛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转瞬之间,所有的大臣都被叛军用锋利的刀刃抵住了脖颈,被强行按倒在地,变成了人质。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十息。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辉煌宫殿,此刻已然化作了刀光剑影的修罗场。
那些美艳的舞姬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音乐停了,舞蹈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赵高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以及他那尖锐而刺耳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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