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之中,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烛火摇曳时,灯芯被烧断的轻微毕剥声。
吕公那一句“不知公子可曾婚配”,如同一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激起惊涛骇浪,那层层荡开的涟漪,却已然改变了此间每一个人的心境。
这已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的招婿之言。
以吕公的身份,以吕家如今的财势,再加上那箱足以晃瞎人眼的黄金,这门亲事,对于沛县乃至周边郡县的任何一个年轻人而言,都是一步登天的无上机缘。
堂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吕公一双老眼紧紧盯着江昊,那眼神中带着几分长者的审视,几分商人的估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赌徒般的期待。
他赌的,是自己半生相人之术,赌的,是眼前这个青年那番石破天惊的“天下论”背后,所隐藏的无尽未来。
然而,江昊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与机缘,江昊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甚至连一丝动容都未曾有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宛如万古不变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没有回答吕公。
甚至,没有再看吕公一眼。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空旷的厅堂,精准地落在了那扇分隔内外、绘着淡雅山水的屏风之上。
那目光,仿佛拥有穿透木石与绢帛的力量,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锋锐,直直地“看”向了屏风后那道已然僵住的窈窕身影。
“吕公,”江昊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空旷的内堂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的玉石,沉稳而有力,“您这个问题,问错了人。”
吕公一怔,眉头微皱:“哦?此话怎讲?”
江昊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目光依旧凝视着那扇屏风,仿佛在与另一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我江昊此生行事,只为两件东西。”
“一为脚下立足之地,要它广阔无垠,直至四海八荒,日月所照,皆为我土。”
“二为身边可信之人,要她与我并肩而立,看尽山河万里,而非仅仅屈居于我身后,为我执掌一方后宅。”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铿锵,如龙吟出渊,带着一股足以让风云为之变色的磅礴气魄!
“我江昊娶妻,非为红袖添香,非为传宗接代,更非为联姻结好,以图一时之利!”
“我所求者,乃是一位能戴凤冠、披霞帔,随我一同坐看江山跌宕,能于朝堂之上,与我共商国是,能于天下棋局,与我同掌棋子的……”
“皇后!”
……
“皇后”二字,如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屏风之后,吕雉那只紧紧抓着屏风边缘的玉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名贵的紫檀木中,却浑然不觉。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整个人如遭雷击,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在她的灵魂深处,反复回荡、冲撞、炸裂!
皇后!
他说的,是皇后!
自她懂事以来,所受的教育,所见的世面,都在告诉她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女子的宿命,便是寻一个好夫家。无论是嫁与王侯将相,还是豪门巨贾,其最终的归宿,都不过是成为男人的附庸,在后宅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相夫教子,为家族的延续耗尽一生。
她不甘,却又无力。
她以为,父亲为她寻觅的,不过是一个更有潜力的“好夫家”。她以为,今日所见,无论是刘季的枭雄之姿,还是江昊的雄厚财力,都只是让她能选择一个更高、更稳固的“后宅”而已。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当着她父亲的面,将她从那方狭小的天地中,一把拽了出来,直接放在了那张波澜壮阔、名为“天下”的棋盘之上!
他要的,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妻子。
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共谋天下的……战友!
这番言语,彻底颠覆了她十数年来对自身命运的所有认知!也如同一把烧红的钥匙,精准地、蛮横地,捅开了她内心深处那扇被压抑了太久、连她自己都未曾敢于正视的、名为“野心”的**之门!
原来……
原来这世上,竟有男人,敢生此等念头!
原来我吕雉的价值,并非只是那张尚可入目的脸,和那一身可供联姻的家世!
原来我也可以……站在那最高处,与他一同,俯瞰这芸芸众生,万里山河!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战栗,从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野望,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喜!
她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第一次,燃烧起了足以焚尽一切的、名为**的炙热火焰!
再也无法安然地躲藏在这层薄薄的屏风之后。
也再不屑于,让自己的命运,由父亲来代为问询。
在吕公那错愕、震惊,而后又转为极致了然的复杂目光中,吕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云鬓,莲步轻移,毅然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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