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山那足以洗涤凡尘的仙家云雾,似乎还萦绕在车驾的木轮之上,却已被一道来自咸阳的八百里加急密信,冲刷得一干二净。
车厢之内,静得落针可闻。
上一刻还温润如玉、仿佛能与晓梦坐而论道一整天的江昊,此刻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份出尘的飘逸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渊般的沉凝与锋锐。
他指间捏着那枚薄薄的竹简,指节因为微微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竹简上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显然是天机阁的密探在极度仓促之下写就,却字字都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李斯上书,请奏陛下,欲以‘非议朝政,蛊惑人心’之罪,彻查桑海城,小圣贤庄。”
“三日之内,廷尉府高手与罗网地字级杀手,便会抵达桑海。”
惊鲵跪坐在江昊身侧,她虽未看信中内容,但仅从江昊那瞬间冰封的眼神,便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巨大压迫感。她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惊鲵剑”上,剑鞘下的剑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鸣。
“主上,可是咸阳有变?”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江昊没有回答,只是将那竹简随手递给了她。
惊鲵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张常年冰冷的绝美脸庞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惊诧与……不解。
“李斯疯了么?”她脱口而出,“小圣贤庄乃儒家门面,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他此时对儒家动手,就不怕激起天下士子的反弹?这与自掘坟墓何异?”
作为曾经的罗网天字一等杀手,惊鲵对朝堂的诡局并不陌生,但李斯这一手,在她看来,实在太过粗暴,也太过愚蠢。
“他没疯。”
江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他端起桌案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恰恰相反,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急躁。”
他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惊鲵,你看这天下大局,像一盘什么棋?”江昊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惊鲵一怔,沉吟片刻,答道:“像一盘围棋。各方势力为棋子,天下为棋盘,争夺的就是那一块块‘实地’与最终的‘气’。”
“说得不错。”江昊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李斯,他不想当棋子了。他想做的,是与我对弈的那个人。只可惜,他的棋力,太臭了。”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张无形的棋盘。
“陛下时日无多,这已经是咸阳城里,人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赵高蛰伏,是因为他是一条毒蛇,需要等到最致命的时机。而李斯,他是一头饿狼,他等不及了。”
“他需要功劳,需要一份能让他在陛下驾崩之后,依旧能稳坐丞相之位,甚至更进一步的泼天大功。而这份功劳,必须是陛下最想看到的。”
惊鲵冰雪聪明,瞬间便领悟了江昊的意思,眼神一凛:“陛下的意志……法家独尊!”
“正是。”江昊的目光变得深邃,“陛下毕生之愿,便是建立一个万世一统、绝对集权的庞大帝国。在这个帝国里,只需要一种声音,那就是皇帝的声音;只需要一种思想,那就是法家的思想。‘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这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蓝图。”
“儒家讲‘人有德行可为官’,讲‘人治’,讲‘以礼治国’,甚至还隐隐推崇周朝的分封制。虽然这些看起来很好,但德行好是可以伪装的,名声的散播能力在这个时代、还是垄断在特定人群手里的。扶苏为陛下不喜也和他过分亲近儒家有些关系。这些,在陛下眼中,都是帝国的毒瘤,是开历史倒车的杂音。只是因为儒家影响太大,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才一直隐忍未发。”
“现在,李斯替他拔刀了。他这是在为陛下‘法治而非人治’、‘郡县而非分封’的国策,做最后的清道。他要用儒家的人头,来染红自己的官帽,也要用天下士子的噤若寒蝉,来为新君的登基,铺上一条绝对顺从的红毯。”
一番话,如剥茧抽丝,将李斯那隐藏在雷霆手段之下的真实图谋,剖析得淋漓尽致。
惊鲵听得心神震动,她从未想过,一封简单的密信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深远的帝国国策与权力交替的阴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那份崇敬,再次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她眼中,天下人看到的,是李斯对儒家的悍然发难。
而在主上眼中,看到的,却是整个帝国的未来走向,是权力棋盘上的风云变幻。
“那我们……要救吗?”惊鲵问道,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旦小圣贤庄被毁,对整个天下的思想文脉,都将是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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