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进攻阵线上的溃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南京城头的最后一阵反击枪声稀疏下来,黎明前的天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是垂死之人毫无血色的嘴唇。胜利的欢呼声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传来,断断续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撕破了笼罩南京数日的死亡阴云。
地下指挥部里,这种狂喜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几乎要将厚重的混凝土顶棚掀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将军们,此刻一个个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贲张。有人用力拍着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地图上的弹壳都在跳动。有人互相捶打着对方厚实的肩膀,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胸中那股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激动。
一个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桂军师长,抱着指挥部里一根冰冷的混凝土柱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最终变成了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硝烟,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他们守住了。在所有人都认为南京必将沦陷的绝境下,他们硬生生地,把日本人那颗高傲的头颅按在了地上。这种从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胜利,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汉子失态。一个年轻的参谋,因为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动着近乎狂热的崇拜光芒,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独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李逍遥所在的那个角落却异常安静。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那张从下关水厂缴获的,至今仍未完全破译的加密文件。旁边,是一份刚刚由通讯兵跑步送来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战果与伤亡报告。李逍遥的目光在两份文件之间来回移动,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愈发凝重。
赵刚拖着一条因为长时间奔走而有些发僵的腿走了过来。身上那件灰色的军装沾满了泥土和不知是谁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才算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逍遥。”赵刚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拿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早就凉透了的白开水,感觉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初步的统计出来了。”
李逍遥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份伤亡报告的封面,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念。”
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几个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参谋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赵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足够多的勇气,才敢面对那张纸上的内容。拿起那份薄薄几页却感觉重如山岳的报告,开始念了起来。
“此役,我南京卫戍部队,全线反击,击溃日军第七师团,第十六师团,第九师团等多个进攻主力,造成敌军重大伤亡,初步估计,歼敌在两万以上。”
这个数字让刚刚安静下去的指挥部再次泛起涟漪,一个年轻的参谋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但赵刚接下来的话,像一盆从西伯利亚带来的冰水,从每个人的头顶狠狠地浇了下来。
“我方,伤亡同样惨重。”
指挥部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胳膊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桂军连长被警卫拦住了。“让我进去!我要见赵政委!我要汇报!”那连长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赵刚皱了皱眉,对警卫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那名桂军连长踉跄着冲了进来,看到赵刚,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赵政委!我们连,我们连打光了!”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刚才还在痛哭的桂军师长也猛地抬起了头。
“我是韦师长麾下三团二营一连的连长,我们连,守在光华门东侧的一个突出部,打了三天三夜。从广西出来的时候,我们连一百八十三个弟兄,个个都是好样的。”他的声音哽咽着,泣不成声。“反击的命令下来,我们连还剩下最后三十七个能动的,我带着弟兄们冲出去了。我们追着鬼子的屁股砍,砍了足足三里地,砍不动了,回来的时候,就剩下我一个了。一百八十二个弟兄,全撂那儿了。政委,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师长啊!”
这名连长的哭诉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刚才还洋溢着的胜利喜悦,在这一刻被敲得粉碎。赵刚走过去,用力将他扶了起来,拍着他颤抖的肩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转过头,继续念着手里的报告,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桂军狼兵,韦师长和叶师长的两个师,战损超过七成,建制基本被打残。从广西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两万多人,现在能重新整编起来的,怕是不足六千。”
“粤军邓旅长的三个团,平均减员一半以上,其中一个负责在雨花台侧翼阻击的团,算上炊事兵和卫生员,从阵地上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教导总队,他们打得最顽强,伤亡也最大,几乎是拼光了。桂永清将军的部队,现在还在收拢,但番号,怕是有好几个要被撤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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