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怯生生地爬上糊着素纱的支摘窗棂,将窗格细细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砖地上。
浮春在一阵心悸中惊醒,眼睫上还凝着昨夜未干的泪痕。
薄雾般的湿冷仿佛还裹在身上,与二月清晨真实的凉意交织,让她不自禁地蜷紧了单薄的被褥。
昨夜的惊惶并未随夜色褪尽,心口仍残留着被攥紧的余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短促。
“浮春?” 轻柔的呼唤带着关切响在耳畔。芳菲早已起身,此刻正坐在对面床沿,忧心忡忡地望过来。
她手里绞着一方半湿的帕子,显然已守候多时,“你…可觉着好些了?昨夜…吓坏我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扰了这死寂般的清晨,也唯恐触痛了浮春脆弱的神经。
浮春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逸出一丝喑哑的气音。
她挣扎着撑起身,目光空洞地掠过这间狭小却因晨光而显得清晰的下房——昨夜仓惶关紧的门板,墙角堆放杂物的阴影,还有芳菲那张写满担忧和未敢深问的脸。
窗外,几声零落的鸟鸣衬得庭院愈发空旷寂静,仿佛昨夜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然而,空气里似乎漂浮着某种无形的尘埃,是歇斯底里后的虚脱,是巨大秘密沉甸甸的压覆,是命运丝线悄然绷紧的微响。
她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冰凉地砖的触感,以及一种……自此将被王府阴影牢牢攫住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晨光温柔,却照不进她眼眸深处那片凝固的惊惧之潭。
浮春指尖的微颤,终究在那冰凉触感的余悸中,缓缓平息,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僵冷。
她深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钻入肺腑,非但没能驱散心头的阴霾,反倒像细小的冰针,刺得生疼。
芳菲绞着帕子的手停了,忧虑的目光几乎要穿透浮春单薄的肩背。
“……我没事。”浮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旧门扉的转动。
她掀开薄被,双脚踩上冰冷的砖地,那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昨夜仓惶赤足奔逃的记忆碎片再次闪现,她猛地闭了闭眼。
芳菲立刻递上温热适中的湿帕:“快擦擦脸,定定神。”
她的目光扫过浮春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影,低声道,“澄心堂那边……耽搁不得的。王妃虽仁厚,规矩却是铁打的。”
浮春接过帕子,温热柔软的织物覆在脸上,短暂的暖意几乎让她眼眶发酸。
她用力擦拭,仿佛要抹去泪痕,更要抹去昨夜残存的惊惶与脆弱。
再抬头时,那张清秀的脸上已努力绷紧了一层薄薄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那片凝固的惊惧之潭,深不见底,泄露着强撑的痕迹。
下房的清晨忙碌起来。两人动作轻巧却迅捷地梳洗、更衣。
浮春的手指在系那身王府二等丫鬟统一的素色细布褙子时,几度不听使唤,简单的盘扣仿佛成了艰涩的机关。
芳菲默默地帮她整理好衣领,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抿回耳后,动作里带着无声的支撑。
她递给浮春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里面混杂着担忧、鼓励,还有一丝同处漩涡边缘的惶恐。
昨夜那场发生在王府深处的风暴,即使她们只是被余波扫到的边缘人,也足以令她们肝胆俱裂。
收拾停当,浮春对着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镜,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眼神空洞、强作镇定的自己。
镜面映出的脸庞,瘦削而缺乏血色,像一朵被寒霜打蔫的海棠。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推开那扇昨夜被她仓惶关紧、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门板时,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轴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院落的寂静,也让浮春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踮着脚尖跨出门槛,仿佛门外不是熟悉的庭院,而是危机四伏的雷池。
晨光已然大亮,却依旧带着仲春特有的薄纱般的清冷。
偌大的镇北王府庭院,此刻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死水般的沉寂里。
雕梁画栋的游廊,精心修剪的花木,铺设整齐的青石板路,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曦光中,显得异常规整、洁净,甚至……肃杀。
昨夜风雨侵袭的痕迹早已被不知何时起身的粗使仆役们清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难觅踪影,仿佛那场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尘埃。
那不是尘土,是无数道紧绷的神经,是无数双低垂的眼帘下藏匿的惊疑与窥探。
浮春能清晰地感觉到行走在各个角落、廊下的仆役、婆子、低等丫鬟们,动作似乎都比往日更为僵硬、谨慎。
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交谈声更是压低到近乎湮灭,彼此交汇的眼神快速而闪烁,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
偶尔有目光扫过浮春,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平日的疏离或淡漠,而是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不祥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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