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一个深陷在柔软的衾被之间,气息微弱却清亮;一个跪伏于坚硬冰冷的地面,身躯健硕却脆弱不堪。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痴缠胶着,穿越了生死界限的阻隔,超越了语言所能承载的极限。
那交织的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亦是疲惫至极的虚脱,更是近乎贪婪的确认。
在这一刻,仿佛风雨飘摇的天地之间,万物皆化为虚无的烟霭,唯有彼此的气息、眼神、紧握的双手,是支撑着存在唯一真实的支柱。
外界的一切声音、光线、气息,都被这强大的情感力场隔绝在外。
沉重的寂静里,只有两颗心在剧烈地、几乎要跳出胸腔地搏动着,回应着彼此。
“梆——梆——梆——梆——” 院墙外,四更的梆子声突兀地从幽深的巷子里穿透而来,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
那单调而规律的声音,带着夜的冰冷和时间的无情流逝感,猝然撕裂了室内凝结的空气,也惊动了沉浸在彼此目光中的拓跋玉。
她蝶翼般的长睫微微一颤,仿佛被这梆子声从一场太过深沉专注的对望中唤醒。
喉间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她努力凝聚了一点力气,声音微哑,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刚刚凝聚起的微弱生机:“夫君…”
她的目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与心疼,落在他沾染了尘灰的膝盖上,“…地上凉,…你先起来。”
微弱的声音里,是历经磨难后对他本能的疼惜。那声熟悉的呼唤,如天籁,再次狠狠撞入白战的心房,激得他浑身又是一震。
一个“嗯”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从白战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滚落出来。
他没有立刻依言起身,依旧贪婪地、痴痴的凝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眸光刻进自己的魂魄深处。
他害怕。害怕只是眨一下眼,眼前这鲜活的生命就会如同清晨林间最易消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从他指缝间、视线里彻底溜走,只留下他再次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
这份巨大的恐惧,源于失去的切肤之痛,源于日夜守候在绝望边缘的煎熬。
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地对漫天神佛、对九幽厉鬼发誓:若她有不测,他定要这天地为之陪葬!这份爱,早已在失去的恐惧中酝酿成了偏执的占有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最终,在那双依旧写满担忧和温柔的眸子无声地催促下,他才仿佛耗尽全身气力般,极其缓慢地,拖着麻木冰冷的双腿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床榻上的拓跋玉。他依旧目不转睛,脚步沉重地挪到床沿边坐下。
锦缎的床褥微微凹陷下去,他坐得笔直,却像一尊守护神祗的雕塑,所有的感官只集中于眼前这一个存在。
他痴痴地望着她,眼神炽热地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恢复了微弱血色的嘴唇、轻轻颤动的睫毛,像在确认着每一处细微的生机。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褪色、模糊,唯有她是清晰的焦点,是唯一的光源。
时间在这无声的凝望中悄然流逝,烛火又矮了几分。直到外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推门声,这声音宛如寒鸦猝然厉叫于死寂的荒原,终于转移了白战那死死锚定在拓跋玉脸上的注意力。
仅仅只是片刻。他的眉头骤然锁紧,眼中凝聚起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警惕的寒光,像一头守护幼崽的猛兽陡然被惊动。
他转头望去,目光锐利如冰锥,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何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静谧的空气中。
浮春心脏猛地一缩,端着托盘的双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低眉顺眼,不敢直视白战那能冻伤人的目光,快步走到距离床边尚有三步之遥便稳稳站定,这是一个既能清晰听到命令又不会过分靠近打扰的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后怕,恭敬地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劫后余生的轻快:
“回王爷,奴婢想着王妃昏睡良久,方才初醒,这个时辰,怕是要伤胃难受,特意在小厨房守着熬了这碗小米粥,用小火煨得烂烂的,最是温补养人。”
她的话语清晰流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但微微发颤的尾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床榻上安然无恙的拓跋玉,一股巨大的、名为“庆幸”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堤。
她在心中疯狂地默念,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最虔诚的感激:“诸天神佛,列祖列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听到了奴婢的祈求,终于垂怜,让王妃醒过来了,苍天有眼!如若不然……”
一个无比可怕的画面瞬间闪过她的脑海:王爷那双曾经明亮如星、此刻却布满血丝、深陷绝望疯狂的眼睛……
他曾在王妃昏迷期间犹如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府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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