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的指尖抵着微凉的啤酒罐,罐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极了母亲那些年偷偷抹掉的眼泪。她垂着眼,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语,将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往事慢慢铺开。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后来又因为要喂奶,身材彻底走了样。”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的纹路,仿佛能触碰到母亲当年松垮的肚皮和腰上的赘肉,“从那以后,我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处处打压她。”
方英记得,小时候最常听见的,就是父亲在饭桌上的抱怨。母亲精心炒的青菜,会被他皱着眉说“油放多了,难吃死了”;好不容易把哭闹的她哄睡,父亲又会嫌弃“孩子哭了半天才哄好,你这妈怎么当的”;就连家里的地板擦得不够亮,他都会站在客厅中央,扯着嗓子指责“连个家都收拾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在母亲心上,也扎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她见过母亲红着眼眶反驳“我每天带孩子、做家务,已经够累了”,可话刚说完,就被父亲更刻薄的话堵回来:“谁家女人不生孩子?就你矫情!”“要不是我赚钱养家,你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还敢跟我顶嘴?”
“我妈也试图反抗过。”方英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前浮现出母亲攥着围裙角,涨红了脸和父亲争执的样子,“有一次她攒了很久的钱,给自己买了件新裙子,我爸看到了,当着亲戚的面说她‘胖成这样还穿裙子,不嫌丢人’。”从那以后,母亲的新裙子就被压在了衣柜最底层,再也没拿出来过。
一次次的反抗,换来的却是更难听的话语和更冷漠的态度。母亲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后来再被父亲指责时,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碗筷,或是转身走进厨房,用哗哗的水流声掩盖自己的委屈。
“渐渐的,她就麻木了。”方英吸了吸鼻子,泪水落在啤酒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爸说什么,她都点头应着;让她做什么,她都默默去做。有时候我看着她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神空落落的,就觉得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会笑着给我扎小辫的妈妈了。”
舒文相静静地听着,伸手将方英揽进怀里。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委屈与心疼,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方英说这话时,指尖的啤酒罐已经空了大半,冰凉的水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圆形的痕迹。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记忆突然被拉回某个闷热的午后,那个让她第一次读懂“麻木”的瞬间。
那是个周末,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方英趴在房间的书桌上写作业,隔着一道门,能清晰地听见客厅里的动静。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嘴里还在抱怨:“地板怎么又有灰?说了多少次,擦桌子要顺着纹路擦,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她悄悄拉开一条门缝,看见母亲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块半干的抹布,机械地擦拭着茶几腿。阳光落在母亲的背上,将她松垮的衣料照得透亮,露出的手腕细瘦,上面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洗洁精泡沫。面对父亲的指责,母亲没有像以前那样红着眼眶反驳,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顺着父亲的话低声应着:“知道了,等下再擦一遍。”
擦完茶几,母亲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水杯准备去厨房添水。路过窗台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窗台上摆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她还没结婚,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站在公园的樱花树下笑,眼里的光比春日的阳光还要亮。
方英看见母亲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相框的边缘,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可那动作只持续了一秒,她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收回手,端着水杯快步走进厨房,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方英缩回脑袋,趴在书桌上,眼泪无声地落在作业本上。她突然明白,母亲不是不疼,也不是不委屈,只是那些年的打压与否定,早已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的棱角与反抗之心,都磨成了沉默的顺从。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帘,在地板上织出一张细碎的网。方英趴在书桌前,笔尖悬在作业本上,耳朵却紧紧贴着门缝,捕捉着客厅里的每一丝动静。
她看见母亲端着水杯走过窗台,脚步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旧相框。那一刻,方英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她知道,相框里藏着母亲年轻时的模样——那是她偷偷翻相册时见过的照片,穿碎花裙的母亲站在樱花树下,笑起来眼里有光,和现在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女人,判若两人。
而此刻,俞春花的指尖正摩挲着相框的玻璃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三十年前的春风。那时候她的手还很嫩,能绣出精致的手帕,能画出好看的窗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布满洗洁精的泡沫和细碎的伤口。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杂着客厅里电视的杂音,还有方梁不耐烦的换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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