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方英的闹钟还没响,她已经醒了。出租屋的窗帘没拉严,透进一缕残月的光,刚好落在床头柜那个铁皮盒子上。盒子里装着舒文相临走前留下的东西:一张银行卡、一本翻得起毛的烘焙笔记,还有一张两人在摩天轮下的合影。照片里舒文相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把半块草莓蛋糕递到她嘴边,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今天是“方糖小筑”开业的日子,也是舒文相入狱的第四年零七天。
方英摸黑穿上那件绣着小草莓的烘焙服,衣服是她在网上挑了好久才选的,领口内侧缝着“Y&X”的缩写——那是她和舒文相名字的首字母。走出出租屋时,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唤醒,昏黄的光线下,她后颈贴着的膏药边缘卷了起来。昨天刷最后一遍墙时,她踩着梯子够门头的灯牌,后腰猛地抻了一下,现在一动还是钻心地疼。
小电驴的车灯在雾里划出两道光带,“方糖小筑”的招牌还没亮,玻璃门上贴着的“试营业”红纸上落了层薄灰。方英掏出钥匙开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烘焙间里,烤箱、打蛋器、揉面机挨挨挤挤地占着大半空间,这些都是她托人从省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设备,机身磨出的划痕里还嵌着没擦干净的面粉,像极了她手上磨出的茧子。
四点十五分,她按下烤箱预热键,“嗡嗡”的声响在空荡的店里回荡。指尖触到冰凉的不锈钢操作台时,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清晨。那时她和舒文相在大城市的出租屋里,共享一个小小的迷你烤箱。方英总在凌晨起来揉面,怕吵醒她,连打蛋器都不敢开最大档。有次他醒了,趴在厨房门口看他,暖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稳稳当当的树。
“发什么呆?”方英拍了拍自己的脸,把冻得发僵的牛奶倒进面粉里。今天她准备了十二种品类:提拉米苏要提前浸好咖啡酒,蔓越莓饼干得控制在170度烤12分钟,草莓蛋糕的奶油必须打到硬性发泡——这些配方她在舒文相的笔记本上写了又改,纸页都被黄油浸得发皱。笔记本最后一页,舒文相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店,旁边写着:“等我们攒够钱,就开一家全世界最甜的店,让英子每天都能闻到黄油香。”
七点整,第一缕阳光透过橱窗照进来,方英把刚出炉的牛角包摆上货架。面包的麦香混着黄油的甜香飘出门外,很快就引来第一个顾客。是住在隔壁巷口的张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小姑娘,给我来两个豆沙包。”方英赶紧扶她坐下,又端来一杯温水:“奶奶,豆沙包刚出炉,您等凉一会儿再吃,不然烫嘴。”
张奶奶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照片上。那是方英和舒文相的合影,被她装在一个玻璃相框里,旁边摆着一盆多肉。“这是你对象?”张奶奶问。方英的手顿了顿,把豆沙包装进纸袋:“是……他在外地工作,要等几年才能回来。”她没说“监狱”这两个字
八点到十二点,顾客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方英既要收银,又要打包,还要时不时冲进烘焙间补烤面包。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掉进面粉里,晕开小小的湿痕。有个小男孩拽着妈妈的衣角要买草莓蛋糕,仰着小脸说:“妈妈,这个蛋糕上的草莓像小太阳!”方英蹲下来,给蛋糕盒系上粉色的丝带:“小朋友,祝你每天都像小太阳一样开心。”
她想起舒文相以前总说,她笑起来像草莓蛋糕,甜丝丝的,还带着点酸。有次她因为一直学不会翻糖蛋糕的事哭了,舒文相就买了个草莓蛋糕,把草莓摆成笑脸的形状,逗她开心。那时候她总觉得,日子会一直这么甜下去,却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多苦要吃。
下午三点,她才有空喝上第一口水。拧瓶盖时,手指因为长时间揉面而微微发抖。
傍晚六点,最后一个顾客离开后,方英瘫坐在椅子上。她拿出计算器,一笔一笔地算今天的营业额。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8000”时,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个数字,比她预想的多了一倍。她拿出手机,对着计算器屏幕拍照,发给父亲。她想,父亲看到这个数字,也许会对她改观,也许会夸她一句“英子,你真棒”。
她等了十分钟,父亲的消息才过来,却是冰冷的几句话:“你今天去成本是多少,是赔了还是赚了,一点都不会做生意,还天天嚷着做生意”“我就不信你一直生意这么好”“我当初就不应该由着你瞎胡闹,我看等着你店倒闭了,你怎么办”。
方英看着手机屏幕,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起开店前,父亲把她的积蓄摔在地上,骂她“不务正业”;想起装修时,她一个人扛着木板走在楼梯上,父亲路过却假装没看见;想起她第一次烤坏了十斤面粉,躲在店里哭,父亲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你不行”。
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怕她吃苦,可她真的很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她默默关上手机,起身收拾东西。烘焙间里还残留着甜香,可她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骑着小电驴,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孤单的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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