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半,整栋居民楼几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方英房间里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细线般轻轻飘在寂静的空气里。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把老旧的木沙发、掉漆的茶几都映得模糊不清。方梁坐在沙发最外侧的角落,身体微微佝偻着,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是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烟雾缓缓往上飘,在他鼻尖绕了一圈,又散进空气里,把客厅原本就有些闷的潮气,染上了一层呛人的烟草味。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脚边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得半满,有的还沾着没掐灭的火星,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灰。白天在单位强装的镇定,到了深夜没人的地方,终于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只剩下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焦虑,在胸口里翻来覆去。
俞春花从卧室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手里攥着一件叠好的薄外套。她本来已经躺下了,可听着客厅里没动静,又想着方梁还没回房,心里总不踏实,索性起来看看。刚走到客厅门口,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味,她皱了皱眉,借着月光看清了沙发上的人影——方梁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肩膀都绷着,和平时那个会笑着跟她聊家常的男人,判若两人。
“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抽这么多烟。”俞春花走到沙发边,把薄外套轻轻搭在方梁的胳膊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里屋的方英和方朵。她的指尖碰到方梁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方梁没立刻说话,只是把烟往嘴边送了送,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烟圈在月光下慢慢散开,最后消失在黑暗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前天,单位通知我,说两年后就要给我换岗。”
“换岗?”俞春花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往方梁身边凑了凑,“你在单位干后勤都快三十年了,平时领导都夸你做事踏实,怎么突然就要换岗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她太清楚这份工作对家里的意义了——方梁每个月六千多的工资,是家里唯一的稳定收入,方英的复读费、方朵的学费、家里的水电费,全靠这笔钱撑着,要是工作出了问题,这个家就像断了顶梁柱。
方梁苦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滋啦”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还能是啥?人老了呗。”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今年我都51了,单位里招来的年轻人,又能熬夜又能跑腿,领导说我精力跟不上,想让我去传达室,平时看看大门、登登访客记录就行。”
俞春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攥着衣角的手瞬间收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她声音发颤地问:“那……那工资呢?换去传达室,工资会不会降?”
方梁垂着眼,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搬过仓库的重物,修过单位的旧水管,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可现在,连保住一份稳定的工资都难。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恐怕就两三千了。”
“两三千?”俞春花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些,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以前一个月六千多,现在一下子少了一半还多,这怎么够啊!方英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方朵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书本费、校服费又是一笔钱,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产检、奶粉、尿布哪样不要钱?还有家里的生活费、水电费,两三千块钱,连方英的学费都不够,孩子们的学费怎么办啊?”
她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她不是没吃过苦,以前方梁工资低的时候,她也出去打零工补贴家用,可现在她怀着孕,白天要带方朵,晚上还要去隔壁小区打扫卫生,腰早就累得直不起来,根本没法再多干活。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就觉得眼前一片黑。
方梁看着俞春花红了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俞春花的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些:“别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算了一下,我现在每个月交的住房公积金,等到我60岁退休,大概能有十万块。到时候每个月还能领两千五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但总能帮衬点家用。”
方梁眼睛一下子亮了:“对了!你不是从方英小时候就给她买着一份保险吗?我记得你说过,等到方英三十岁的时候,要是退保,能拿三十万呢!到时候咱们把那三十万取出来,不就能先把孩子们的学费填上了吗?”
在她看来,这三十万就是救命钱,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方朵和肚子里的孩子还小,以后上学花钱的地方多,先把这笔钱用了,等方英以后工作了,再慢慢攒也不迟。
可俞春花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坚决:“不行!那三十万绝对不能动!”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那三十万是我专门留给方英的保障。她一个女孩子,以后嫁人了,这笔钱能当嫁妆,让她在婆家有底气;要是她想自己买个小房子,这笔钱也能当首付;就算她以后找不到好工作,这笔钱也能给她当本钱,做点小生意糊口。这是她的后路,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就动她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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