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青藤巷像被泡在浓茶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湿漉漉的墨色。林墨站在百草堂门前时,裤脚已经沾了半截泥点,他盯着门楣上那块被雨水啃得斑驳的匾额,“百草堂” 三个鎏金大字只剩轮廓,倒像是谁用指尖在水汽里写了个将散的魂。
双肩包的背带勒得锁骨生疼,里面装着他二十四年人生的全部家当 —— 印着 “互联网思维改变世界” 的马克杯沿缺了个小口,半盒速溶咖啡的包装袋被挤压得变了形,还有那本写满运营策略却被总监批 “缺乏温度” 的笔记本。二十四小时前,他还在 CBD 的玻璃幕墙后为点击率焦头烂额,现在却成了这栋百年老宅的主人,手里攥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钥匙链上挂着枚褪色的艾草吊坠。
“吱呀 ——” 木门轴转动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林墨后颈一凉,一股混杂着陈年艾草、老纸霉味和淡淡药香的气息钻进鼻腔,这味道像条无形的线,猛地拽回他十岁那年的记忆 —— 祖父坐在窗边的竹椅上,阳光穿过他花白的头发,在捻动的艾绒上投下细碎的金斑,空气里飘着的就是这股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祖父林鹤年的手指总带着洗不掉的艾草绿,指关节因常年悬灸微微变形,却能精准地找到人身上那些隐秘的红点。小时候发烧,父亲会骑着二八自行车带他穿越大半个城市来这儿,祖父从不量体温,只是用掌心贴贴他的额头,然后点燃艾条在肚脐上方悬着,艾烟袅袅里,他总能在祖父的膝盖上沉沉睡去。
律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林老先生遗嘱写明,若你不愿继承百草堂,房产变卖所得捐赠中医研究会。” 男人推眼镜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冷漠,“但他特别嘱咐,让你亲眼看看这屋子再做决定。”
林墨抬脚跨进门槛,青石板地面滑得像抹了油。墙角的青花药罐结着层深褐色的壳,罐口的裂纹里嵌着半根干枯的艾草,像只蜷缩的虫子。博古架上的瓷瓶大多没了标签,唯有最上层那个陶瓮用红布封着口,布角绣的艾草图案被虫蛀得只剩几根线头,倒像是谁故意留下的密码。
堂屋中央的诊疗床蒙着层薄灰,暗红色的漆皮剥落处露出细密的木纹,床脚铜环缠着的纱布已经泛黄发硬。对面墙上的穴位图张着波浪形的边,牛皮纸脆得像干透的荷叶,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旁写着祖父的批注,“三阴交” 三个字旁边画着朵小小的梅花,批注是 “女子灸此如沐春风”。林墨盯着那朵梅花皱眉,这穴位他好像在养生公众号上见过,却死活想不起具体在哪。
“咳咳。”
里屋的咳嗽声让林墨手一抖,差点碰倒桌边的铜制灸盒。蓝布门帘上 “悬壶济世” 四个字被蛀出好几个洞,透出的昏黄灯光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里面眨着眼睛。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裹着艾草烟飘出来,带着种被岁月熏透的沙哑。
林墨撩门帘的手顿在半空。他以为这里早该人去楼空,祖父走后三个月,百草堂的烟囱就再没冒过烟。深吸一口气掀开布帘,一股更浓郁的艾香扑面而来,里屋的光线比外间暗得多,厚重的窗帘只留道指宽的缝,阳光穿过缝隙,在积灰的书架上划出道金色的线。
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人正往火盆里添艾绒,火苗舔着干枯的艾叶,腾起的青烟在光束里翻卷。老人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比他记忆里深了许多,背驼得像株被雪压弯的艾草,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永不熄灭的艾火。
“小林医生总算来了。” 老人把燃着的艾条插进灸盒,黄铜盒发出 “滋啦” 轻响,“你爷爷走前算着日子呢,说今天准能见到你。”
林墨的指尖摩挲着钥匙串,金属的凉意渗入手心:“您是...?”
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艾草的苦涩,在这间被岁月遗忘的诊室里盘旋不去。林墨的目光掠过斑驳的墙面,那里贴着泛黄的《黄帝内经》节选,墨迹早已晕染成淡淡的灰影。玻璃柜里陈列着的铜制艾灸盒布满铜绿,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角落里,一个老式的药碾子斜倚着,碾槽里还残留着几缕干枯的草药碎屑。
老人枯瘦的手指虚点向墙上匾额:“巷尾铁手堂,与你爷爷相交多年。” 深褐色的匾额泛着岁月包浆,刚劲的字迹仿佛凝固的火焰,与百草堂温润的木匾形成微妙呼应。匾额下方,一排陈旧的牛皮纸袋整齐排列,袋口隐约露出泛黄的处方笺,上面用毛笔书写的药方字迹依旧清晰。林墨恍惚看见记忆里的画面,两位老者在石桌前对弈,棋子起落间拌着争论,末了却默契地分食一碟茴香豆,豆壳星星点点洒在青石板上。
那时的盛夏午后,蝉鸣聒噪。林墨常躲在百草堂后院的槐树下,听爷爷和赵铁山谈论艾灸的门道。赵铁山总爱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在石板上比划着经络走向,唾沫星子混着艾草香四处飞溅。“这艾灸啊,讲究的是一个‘引’字,就像带兵打仗,艾草的温热得顺着经络把病邪引出来。” 他说话时,手腕上那串老山檀木手串总会随着动作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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