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这地界,八十年代那会儿,哪个村没几桩邪乎事儿?咱们屯子东头那口池塘,老辈人叫它蛤蟆潭,潭边歪脖子柳树上挂着的红布条,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在诉说啥秘密。
蛤蟆潭的灵性,全系在一只脸盆大的老蛤蟆身上。
那蛤蟆背上的纹路,活像张人脸,皱巴巴的,两眼上方各有一个凸起,像长了角。它平日躲在潭底,每逢下雨前才浮出水面,发出“咕呱”的叫声。声音洪亮得不像蛤蟆,倒像牛哞。三声咕呱,小雨;五声以上,必有大雨;要是连叫十几声,那就是暴雨倾盆了。
屯里老支书赵老蔫有本发黄的农事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蛤蟆的叫声次数和后来的雨量,分毫不差。一九八五年开春,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把那本子往桌上一拍:“往后,咱屯就听蛤蟆爷的!”
这话不假。自打按蛤蟆预报安排农活,咱们屯的收成比邻村高出两成。五月播种,别村急着下地,蛤蟆只叫两声,赵老蔫就压着不让动。三天后,邻村刚出的苗遭了霜冻,咱们屯躲过一劫。打那儿起,再没人怀疑蛤蟆爷的神通。
七月中的一天,蛤蟆突然连叫八声。赵老蔫立马组织劳力抢收已黄熟的麦子。有些人家舍不得还没全熟的庄稼,拖了一天,结果暴雨提前而至,粮食烂在地里,悔得直跺脚。
“通灵的物件儿,你得信它的。”赵老蔫蹲在潭边,望着水面上的涟漪喃喃道。
屯里孩子都被严厉告诫:谁也不准往潭里扔石头,更不能伤害蛤蟆。每年二月初二,屯民还会在潭边摆上供品——不是迷信,用王寡妇的话说,“这叫知恩图报”。
八月,屯里来了个外人。
李红旗是公社新派来的技术员,城里来的小伙子,梳着油亮的分头,穿着白衬衫,一来就宣讲“科学种田”。他对蛤蟆预报天气的事儿嗤之以鼻。
“赵支书,你这是搞封建迷信!天气预报得靠仪器,靠一只蛤蟆?滑天下之大稽!”
赵老蔫吧嗒着旱烟,眯着眼:“小李同志,蛤蟆爷准不准,你住段时间就知道了。”
李红旗不服,在屯里大会上激昂陈词:“乡亲们,咱们要相信科学!那蛤蟆就是普通的两栖动物,它的叫声和下雨只是巧合!”
台下没人应声。老农民只认实在的,蛤蟆爷的准确率百分之百,这是几年来验证过的。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李红旗找到赵老蔫的儿子赵铁柱。铁柱这娃实诚,心里对蛤蟆爷半信半疑,又被李红旗的科学理论说得迷糊。
“铁柱,你念过初中,该明白这根本不科学。”李红旗拍着他肩膀,“咱们去试探一下,要是它真能预知天气,我当场认错。”
铁柱犹豫了。他既怕触怒蛤蟆爷,又不愿被看成愚昧的人。
那天下午,天色微阴,蛤蟆爷浮出水面,发出五声清晰的“咕呱”。按照经验,这是中雨的征兆。
李红旗冷笑:“看吧,今天晴朗无云,哪来的雨?”
铁柱抬头看天,确实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走,去蛤蟆潭。”李红旗捡起几块石子。
铁柱心一紧:“别,红旗哥,屯里规矩...”
“什么规矩?就是这种规矩束缚了咱们进步!”
潭水幽绿,蛤蟆爷蹲在中央一块青石上,鼓膜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它看起来就是只特别大的蛤蟆,除了背上那似人脸的纹路。
李红旗举起石子:“看好了,这就是只普通蛤蟆!”
“别——”铁柱话音未落,石子已飞出。
第一块没打中,蛤蟆警觉地动了动。第二块打在它旁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第三块,正中蛤蟆背部,它身体一颤,发出一声不同于以往的嘶哑叫声,迅速潜入水中,留下一缕淡淡的血色。
铁柱呆立当场,心里莫名地揪紧了。
李红旗得意地笑:“看,跑了不是?什么神仙,就是只大点的蛤蟆。”
当晚,铁柱做了噩梦,梦见蛤蟆爷浮在水面,眼睛像人一样盯着他,满是悲哀。
半夜,他被雷声惊醒。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比蛤蟆预报的雨量大太多了。
“坏了!”赵老蔫从炕上跳起来,“蛤蟆爷叫五声,这雨像叫十五声的架势!”
紧接着,锣声响起,是山洪警报!
全屯人都惊醒了,慌乱中往高处跑。雨大得睁不开眼,雷声震耳欲聋。不到半小时,浑浊的山洪就从山上冲下来,首先淹没了地势低洼的蛤蟆潭,接着冲入屯中。
铁柱跟着父亲组织救援,心里却想着那只被砸伤的蛤蟆。洪水如此之大,是不是因为...
“想啥呢!快帮忙!”赵老蔫吼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儿子。
天亮时,雨停了,屯子已是一片狼藉。二十多间房屋倒塌,牲畜损失无数,幸好人员都及时撤离,只有几人轻伤。
李红旗呆呆地站在泥泞中,他的白衬衫沾满泥污,分头也乱了。公社来的领导严厉批评了他,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屯民们的眼神——没有指责,只有沉默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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