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脉在1987年的寒冬里显得格外狰狞。刚入腊月,大雪便封了山,我们屯儿成了白茫茫天地间的一粒孤寂芝麻。屯东头的赵老四,是个靠山吃饭的猎户,那日他踩着齐膝深的雪往老林子里钻,铁砂枪扛在肩上,像扛着命运的判笔。
林海雪原中,赵老四忽然听见细微的哀鸣。拨开枯枝败叶,但见一只黄皮子幼崽被兽夹咬住了后腿,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那双黑豆似的眼睛里滚着泪珠。老四心里一颤——山里人皆知“黄仙记恩更记仇”,救与不救皆是因果。
“小畜生,今日遇上我,算你命大。”老四嘟囔着,蹲下身来。他粗粝的手指笨拙地撬开铁夹,又从怀里掏出布条给黄皮子包扎。那小东西竟不挣扎,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老四把黄皮子揣进怀里暖着,继续往山里走。当夕阳西下时,他猎到一只肥硕的野兔,算是给怀孕的妻子补身子的好料。
回家路上,老四总觉得林子里有眼睛盯着他。回头望去,只有被风吹动的雪屑在空中打着旋儿。
当夜,老四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穿黄衫的小男孩,眼睛亮得吓人,朝他鞠了一躬就不见了。
第二天清晨,老四家的鸡窝里死了三只最肥的母鸡,脖子上留着细小的牙印,地上的血迹却诡异地排成了个“谢”字。媳妇王秀花吓得脸色发白,捂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直哆嗦。
“怕是黄皮子报恩来了。”老四娘拄着拐杖,皱纹里藏满了忧虑,“这恩情太重,咱家受不起啊。”
老四不信邪,把死鸡收拾干净炖了汤。谁知接下来几天,家里怪事连连——半夜灶房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早起却发现米缸满了几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收得整整齐齐。
最邪门的是第七天夜里,老四起夜时看见院中雪地上,几只黄皮子人立而起,对着月亮作揖叩拜。月光下它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竟如人形。
开春后,秀花临盆了。接生婆从屋里端出一盆盆血水,老四在门外来回踱步,听着妻子声嘶力竭的喊叫,心如刀绞。熬了一天一夜,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却微弱得像只小猫。
“是个带把儿的,就是…就是太弱了。”接生婆摇着头,“怕是不好养。”
果然,孩子三天两头生病,瘦得皮包骨头。老四娘偷偷找来了屯里的萨满李二爷。李二爷围着孩子转了三圈,脸色凝重地说:“有个道行深的黄仙要借这孩子的身子还人情,福太大,孩子受不住。”
当夜,李二爷摆下香案,与那黄仙谈判。烛火摇曳中,老四看见李二爷的身体突然僵直,声音变成了尖细的调子:
“赵老四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子富贵长寿,两不相欠!”
李二爷猛地一哆嗦,恢复过来后擦着汗说:“谈妥了,它不会再来了。孩子能养大了。”
老四松了口气,却没看见李二爷眼中深藏的忧虑。
孩子取名叫赵满仓,果然一天天壮实起来。老四家的日子渐渐平静,只是偶尔会在粮囤旁发现几根黄色的毛发。
满仓五岁那年,家里来了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拄着根光溜溜的木棍,敲开了赵家的门。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老乞丐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秀花心软,盛了碗高粱饭递过去。老乞丐却不接,一双昏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梁:“这房梁有点歪啊,当年上梁时是不是少念了三句咒?”
老四心里咯噔一下——盖这房子时,他确实偷工减料,还克扣了帮工们的粮饷。
“您老懂风水?”老四试探着问。
老乞丐嘿嘿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不懂风水,只懂因果。你说,要是有人饥荒年月偷了别家活命粮,该当何罪?”
老四脸色霎时白了。1976年冬,屯里刘老憨家断粮三天,孩子饿得哭不出声。老四趁夜偷摸进刘家粮窖,扒走了半袋玉米。后来刘家媳妇拖着虚弱的身子进山找吃的,再没回来。
“你…你胡说些什么!”老四声音发颤。
老乞丐突然站直了身子,那双昏花老眼变得精亮:“赵老四,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我胡说了吗?”
说完,老乞丐化作一道黄影,倏忽间消失在院门外。老四追出去,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当夜,老四发起高烧,梦里全是刘家媳妇哀怨的眼神。秀花守了他一夜,天亮时发现丈夫鬓角白了一撮。
一个月后,屯里来了个二人转戏班子。台柱子是个面皮白净的后生,唱功了得,一段《包公赔情》唱得满场落泪。唱到**处,那后生突然指向台下的老四:
“赵大哥,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黑水河畔的王小娥?”
老四手中的旱烟袋“啪”地掉在地上。王小娥,那个曾经和他私定终身的姑娘,后来嫁到了邻屯。有年冬天河面刚结薄冰,老四与她私会时被发觉,情急之下自己溜走,留下小娥独自面对众人的羞辱。三个月后,小娥投了黑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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