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楼的暖气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无法温暖林晚星日益冰冷的心境。搬进来之后,陆砚川就像彻底遗忘了她的存在。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没有对漫天流言的任何澄清,甚至没有再见过一面。他仿佛只是随手安置了一件物品,便将其抛诸脑后,任由其暴露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承受着足以将人撕碎的恶意。
这种刻意的沉默,在别有用心者眼中,成了默认,成了纵容。关于林晚星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滚雪球般,愈演愈烈,变得愈发恶毒和下作,成了家属院乃至整个厂区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看吧!我就说她是狐狸精转世!这才几天功夫?就攀上高枝住进专家楼了!那地方,以前可是苏联专家住的!”
“何止啊!听说还进了‘星火计划’的保密资料室!那可是咱们厂的心脏地带!谁知道她进去是干什么的?偷情报?搞破坏?”
“啧啧,你们没听说吗?外面都传开了,说她跟那个归国的陆专家不清不楚,她那三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都说是陆专家的种!”
“呸!放她娘的狗臭屁!陆工那样神仙似的人物,留过洋的大专家,能看上她一个乡下破鞋?肯定是她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赖上去的!说不定是趁陆工喝醉了……”
“就是!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破鞋,带着三个父不详的野种,也配住专家楼?也配碰咱们的核心机密?我呸!老天爷怎么不开眼收了她!”
这些淬了毒的话语,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孔不入。它们飘荡在食堂嘈杂的饭桌上,潜伏在车间机器的轰鸣间隙里,甚至尾随着林晚星上下班的路途。她走在厂区的水泥路上,脊背挺得笔直,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探究的、鄙夷的、嫌恶的、幸灾乐祸的……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把冰冷的小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反复切割。
这恶意不仅针对她,更残忍地蔓延到了三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带孩子们去厂区唯一的小食堂打饭,成了林晚星每天最煎熬的时刻。食堂里人声鼎沸,但当她们母子四人出现时,周围总会诡异地安静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和指指点点。其他职工的孩子,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看向舟舟、宁宁和安安的眼神也充满了排斥和轻蔑。
“看!野种来了!”
“他们娘是破鞋!他们是小破鞋!小野种!”
“住专家楼也是野种!没人要的野孩子!”
“离他们远点!脏!”
刺耳的童言无忌,往往比成年人的恶毒更伤人。舟舟气得小脸煞白,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攥紧了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双酷似陆砚川的深邃眼睛里,燃烧着屈辱的怒火,死死瞪着那些嘲笑他们的孩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宁宁则总是把头埋得低低的,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水痕。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那单薄的小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只有年纪最小的安安,还不完全理解“野种”的含义,但她能感受到深深的恶意。她会猛地转过身,叉着小腰,鼓着腮帮子,用尽全身力气奶凶奶凶地吼回去:“你们才是野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种!我爹是陆砚川!是大专家!住大房子的!” 她稚嫩的声音在食堂里显得格外尖锐,却往往引来更大的哄笑和更恶毒的嘲讽。
“哈哈哈!听见没?她还敢说陆工是她爹?做梦呢吧!”
“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了!跟她娘一个德行!”
“野种就是野种!再喊也没用!”
每一次,林晚星都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剜掉了一块。她只能强忍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心酸,蹲下身,用尽全力将三个颤抖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臂弯为他们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她贴着孩子们冰凉的额头,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乖,不怕。娘在呢。那些都是疯狗在乱叫,咱们不理它!记住,你们是娘最珍贵的宝贝!比金子还珍贵!咱们清清白白做人,不怕别人嚼舌根!”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既是在安慰孩子,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知道,李梅、王胖子那些人,正躲在暗处,像毒蛇一样窥伺着,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陆砚川对她失去耐心,等着一个彻底将她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这憋屈的怒火在她胸腔里日夜灼烧,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工作,成了她暂时逃离这窒息氛围的唯一喘息之地。虽然资料室里,孙大姐依旧维持着冷淡疏离的态度,其他同事也视她如无物,但林晚星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骨子里的细致,硬是把孙大姐交代的那些枯燥繁琐的整理工作,做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那些堆积如山的旧俄文期刊,被她分门别类,按年份期刊号排列得整整齐齐,落满灰尘的封面也被擦拭干净。一些散乱甚至破损的老旧图纸,她主动找来牛皮纸和针线,小心翼翼地重新分类、修补、装订成册,放在孙大姐桌上时,对方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但眼神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挑剔似乎淡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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