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波涛声渐渐隐没在身后,仿佛那段刚刚被揭开冰山一角、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往事,也暂时被封存在了那片蔚蓝之中。在南海军区医院的专家们完成了初步的医学分析,连同从北京赶来协助的清华大学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也带着珍贵的数据资料陆续返京后,林晚星和陆砚川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动身返回广州。
返程的路上,林晚星比来时更加沉默。她靠在车窗边,目光看似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实则焦点涣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脑海中,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不断交织、碰撞:一份是体检报告上那几个冰冷的铅字——绝育药残留,微量,以及随之清晰起来的童年记忆——那碗气味刺鼻、苦涩异常、喝下后引发剧烈腹痛的风寒药,还有母亲林淑媛边喂药边无声垂泪、喃喃说着对不起的画面;另一份,则是不久前在广州那间僻静茶室里,母亲那张写满卑微、憔悴与无尽悔恨的脸,以及她提及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宝罹患重病、急需换肾时,眼中近乎绝望的乞求。
正是因为这后一份记忆,在离开南海前,陆砚川已经不动声色地动用关系,联系了广州这边在器官移植领域最具权威的医院和专家,为小宝的后续治疗做了初步的沟通和安排。这份安排,与其说是源于难以割舍的血缘亲情——毕竟林晚星与那个叫小宝的少年素未谋面——不如说是出于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善良与人道主义的悲悯,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对母亲林淑媛复杂境遇和当年可能存在的隐衷的、难以言喻的体谅与试探。
车内气氛静谧,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声响。陆砚川没有出言打扰林晚星的沉思,只是默默地将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温水递到她手边,另一只手始终覆盖着她微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却坚定的支持。他知道,即将到来的对峙,对于晚星来说,不亚于一场心灵的凌迟。
根据陆砚川手下人确认的地址,他们的车子最终停在了广州城西一个建成已有二三十年历史、但生活气息极为浓郁的老小区门口。小区里的楼房外墙有些斑驳,楼道口堆放着几辆略显陈旧的自行车,阳台上晾晒着各色衣物,孩童的嬉闹声和家常菜的香味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林淑媛为了节省昂贵的医疗陪护开支,同时也为了方便偶尔接病情相对稳定后暂回住处休养的小宝回家小住,在这里租住了一个面积不大、略显陈旧的两居室单元。
站在那扇贴着去年春节残留的、有些褪色福字的普通防盗门前,林晚星停下了脚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能推开这扇通往沉重过往与未知真相的门。陆砚川就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沉默却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因紧张而微凉的手心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别怕,有我。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简洁却重若千钧。
林晚星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用指节叩响了门板。清脆的敲门声在略显安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门内先是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从椅子上起身的窸窣声,接着是有些拖沓而迟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没有立刻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先是警惕地通过猫眼向外张望了一下。过了大约十几秒,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门锁才发出一声轻响,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张写满了疲惫、惊疑和深入骨髓的憔悴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正是林淑媛。她似乎比上次茶室见面时更加苍老了些,眼窝深陷,鬓角的白发也多了许多。当她浑浊而带着血丝的目光聚焦,看清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林晚星和陆砚川时,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如同最隐秘伤疤被当众揭开般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羞愧。她的脸色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手下意识地将门往回带,仿佛想将这突如其来的、象征着审判的访客彻底隔绝在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不成句:晚……晚星?砚、砚川?你……你们怎么……怎么找到这……这里来了?
林晚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定格了林淑媛欲要关门的动作。我们刚从南海军区医院回来。她特意清晰地强调了南海军区医院这几个字,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母亲那双充满惊恐与躲闪的眼睛,我的身体做了一次很详细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有些关于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想,我们必须当面谈清楚。
南……南海军区医院?检……检查结果?林淑媛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身体猛地一晃,手中原本似乎紧紧攥着的一块抹布飘落在地。她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和力气,软软地倚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才勉强没有当场瘫倒。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浑浊的视线,那表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只有潜藏心底多年的噩梦骤然成真后的彻底崩溃与绝望。她再也无力阻拦,只是颓然地侧身,让开了通道,声音低哑、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进……进来吧……地方又小又乱……别……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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