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日,天空是一种洗练而高远的灰蓝色,阳光稀薄却明亮,带着北地特有的干冽气息,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清华园的红砖建筑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这里的寒冷更直接,更透彻,也更能让人保持一种清醒甚至略带冷峻的思维。校园里的莘莘学子们,裹着各色羽绒服和围巾,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他们或抱着书本步履匆匆,或骑着自行车穿梭往来,脸上大多带着一种沉浸在学术世界里的专注与朝气,与外界的纷扰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陆砚川刚结束一个长达三小时的精密仪器数据分析会议,从物理系的实验大楼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款式简洁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领口,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尚未完全从数据模型中抽离出来的专注。他那冷峻的气质和沉稳的气场,与周围那些略显青涩稚嫩的大学生截然不同,如同鹤立鸡群,引得几个路过的女生忍不住偷偷侧目,低声议论着这是哪位年轻的教授或来访学者。
他正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口袋,准备穿过校园回临时的住处处理一些文件,一位一直在不远处银杏树下徘徊、衣着体面却难掩岁月风霜与窘迫之色的中年女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向他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急切。
“请……请问,您……您是陆砚川同志吗?”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浓重柔软的江南口音,语气小心翼翼,甚至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卑微和忐忑,仿佛生怕被拒绝或呵斥。
陆砚川脚步蓦地顿住,敏锐如鹰隼的目光瞬间落在来人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与警惕。女人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半旧但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藏蓝色呢子大衣,领口露出浅灰色的手工编织毛衣,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固定着。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轮廓,皮肤白皙,但眼角和嘴角已被细密的皱纹侵占,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郁、焦虑与长期的憔悴。她的双手紧张地绞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有些磨损的深色布手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体看来,这像是一位曾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涵养,却被无情的生活和岁月磋磨得失了光彩、显得格格不入的旧式女子。
陆砚川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着对方,大脑飞速运转,排除了学术往来、军方事务或家族商业联系等各种可能。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而带着天然的疏离感:“我是。您是哪位?找我有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自带一种不容轻易靠近的屏障。
女人见他承认,似乎更加紧张了,嘴唇嗫嚅了几下,眼眶竟迅速地泛红起来,蒙上了一层水汽。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积攒的勇气,才用一种极轻、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声音低声道:“我……我姓李,叫林淑媛……我,我是……晚星的……母亲。”
“母亲”二字,她说得极轻,几乎要消散在冬日的寒风里,却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砚川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漾开层层意想不到的涟漪。
林晚星的母亲?陆砚川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内心的警惕级别瞬间提升至最高。关于晚星的家庭背景,他知之甚少。关于父母,是她极少提及的禁区。晚星性格独立好强,像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韧草,极少向外人诉说过去的苦楚与缺失,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那是她心底一道深刻而不愿轻易触碰的伤疤。
此刻,这个自称是晚星母亲、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就这样突兀地、带着一身难以掩饰的沧桑与窘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出现在这代表着理性与秩序的清华园里。
陆砚川没有立刻表现出惊讶、热情或者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的性格和长期的特殊经历让他习惯于在任何意外和变数面前保持绝对的冷静、审慎甚至是怀疑。他只是再次更加仔细地、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的林淑媛,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她的眉眼轮廓、神态举止间寻找与晚星确凿相似的遗传痕迹。的确,仔细看去,那脸型的柔和线条,那微微上挑、带着些许古典韵味的眼角,尤其是此刻那眉宇间笼罩的、挥之不去的忧郁神情,与晚星偶尔陷入沉思时流露出的那种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哀愁,隐隐约约地重合了。
然而,这份相似并未让他立刻放松警惕。恰恰相反,陆家老宅里,黄美娟近期的疯狂与恶毒手段层出不穷,从诅咒到流言,无所不用其极。他不得不高度警觉,这是否是另一场经过精心策划、针对晚星的更加阴险、更加攻心的阴谋?利用人性中最脆弱的情感部分?
“林女士,”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身份,只是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这里风大,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不介意,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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