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甲板上的罗盘战争》
暴雨过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仿佛凝固的铁块。肆虐的狂风虽然收敛了爪牙,但余威犹在,将宝船庞大的身躯如一片巨大落叶般抛弄于墨浪之间。浪头撞击着高耸的船艏,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碎成漫天白沫,又被强劲的海风狠狠刮过甲板,带着咸腥刺骨的寒意。甲板上湿滑如油,残留的海水在船体的每一次剧烈倾斜中,哗啦啦地涌向低洼处。水手们面色凝重,像生了根的礁石般死死钉在各自岗位上,绳索在紧绷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罗子建紧紧攥住湿冷的船舷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胃里翻江倒海,每一次船体沉入波谷再被猛地抛起,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搅动他的五脏六腑。他强行压下喉头的酸涩,目光死死盯住主桅杆下方那块小小的神龛——供奉着至关重要的航海罗盘。
“不对……”他身旁的陈文昌,脸色同样苍白,声音在风浪的间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罗,你看那些罗盘!”
罗子建心头猛地一沉。果然!神龛内,原本应该稳定指向南北的磁针,此刻如同着了魔般,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左右摇摆、旋转!不止主罗盘如此,附近几个负责观测的水手手中托着的便携式水罗盘,磁针也像无头苍蝇,在刻度盘上乱撞乱跳!混乱的低语和惊呼开始在甲板上蔓延开来,恐慌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脚踝,并迅速向上蔓延。
“失针了!罗盘全疯了!”
“海神爷发怒了!定是昨日风暴冲撞了神明!”
“没有罗盘……我们……我们这是漂到哪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无形巨手扼住所有水手的咽喉。没有罗盘,在这片苍茫无际、连海鸟都绝迹的陌生海域,宝船队便成了真正的瞎子。恐慌如瘟疫般在甲板上无声蔓延,连风浪的咆哮都压不住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罗子建的心跳得如同战鼓,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迷失,彻底的迷失,在这前工业时代的大洋之上,无异于死亡宣判。
“肃静!”一声沉雷般的断喝骤然炸响,压下了所有骚动。副使王景弘大步走来,年逾六旬,身形依旧挺拔如松,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刀劈斧凿般的皱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刺人。他扫视着混乱的罗盘,眉头紧锁成深深的沟壑。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资深航海师,皆是船队中经验最老到、深谙牵星过洋之术的精英。
王景弘走到主罗盘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盘面上的水珠,又仔细检查了磁针的悬置。然而,那根细细的磁针依旧顽固地、神经质地颤抖着,毫无指向。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惶的脸,最终,那锐利如刀锋的视线,落在了罗子建和陈文昌这两个“番邦贡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沉重的怀疑。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在无声地质问:风暴刚过,罗盘便集体失灵,偏偏是你们这两个身份不明、举止怪异的“贡使”在侧……世间岂有如此巧合?
罗子建感到那目光的千钧重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头的不安。机会!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正是他展示价值、摆脱“可疑贡使”身份、赢得立足之地的绝佳契机!他必须抓住!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浪和甲板上的低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王副使!诸位大人!罗盘失灵,或因风暴扰动地磁,或因船体新近改造的铁器干扰!此乃天灾,非人力之过,更非鬼神降罚!” 他顿了顿,迎着王景弘那愈发冷厉探究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无需罗盘,在下仍有办法,为船队指引航向!带所有人回家!”
此言一出,甲板上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狂妄!”
“番邦小民,安敢口出狂言!”
“牵星过洋乃无上秘术,岂是你这等黄口小儿能懂?”
王景弘的嘴角向下撇去,形成一个极冷、极硬的弧度,那是一种浸淫航海数十年、视星辰大海为圭臬的老宗师,面对不知天高地厚挑衅者的轻蔑与愠怒。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罗子建笼罩,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冰锥砸落:“哦?无需罗盘?好大的口气!莫非你身负异术,能通鬼神?” 他微微侧身,指向身后一位头发花白、手持古朴牵星板的老航海师,“这位周老,观星定航四十余载,经验之丰,船队无出其右者!连他此刻,面对这遮天蔽日的浓云,”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如铁的天穹,“亦不敢轻言辨位!你一个初登宝船、乳臭未干的番邦贡使,凭何敢夸此海口?莫非是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妖言惑众”四个字,像淬毒的钢针,直刺罗子建的神经。在古代航海上,这指控足以致命。他感到陈文昌在身后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罗子建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毫不退缩地迎上王景弘那能刺穿人心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凭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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