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的胶体,沉重得令人窒息。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浓得化不开,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搅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氤氲。
伍六一那声压抑着怒火的摔门声似乎还在墙壁间回荡震颤。
连长高城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铁塔般杵在窗边,双臂死死箍在胸前。他指间夹着的烟卷,烟灰已经积攒了长长一截,却浑然未觉,只是盯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云层,又仿佛什么都没看。每一次深深吸入烟雾,都带着胸腔剧烈的起伏,仿佛在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涌的熔岩。
角落的办公桌旁,史今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上半身无力地趴在冰冷的桌面上。他侧着脸,眼神涣散地聚焦在桌面某处并不存在的点上,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抠着油漆斑驳的桌面边缘,发出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笃、笃”声,那单调的节奏敲打着室内紧绷的神经,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指导员何洪涛推门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室内这如同战后废墟般的气氛——暴怒边缘的高城,颓然无力的史今,脸上掠过一丝深重的疲惫,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他摘下帽子,动作有些滞重地把它放在会议桌中央,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木质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许三多,”何洪涛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却落在高城僵硬的背影上,“已经做好决定了。”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的火山。高城猛地转过身,脖颈上的青筋如同盘踞的虬龙骤然贲张,额角的血管也剧烈地搏动着。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向何洪涛:“你说什么玩意?!我没听清楚!” 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冒犯的尊严。
何洪涛没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眼底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他深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眼神透过烟雾显得更加迷茫和遥远:“他有一种我们都没有的作为一个兵的坚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甚至可以说,我们…都不如他。”
“呼——”高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拉风箱似的喘息。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腮帮子因为用力咬合而微微鼓起。
他努力想把那些冲到嘴边的、足以掀翻屋顶的怒骂硬生生咽回去,那强行压抑的力道使得他整个脖颈和额头的青筋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起伏、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何洪涛看着高城这副模样,叼着烟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想拍拍这位老搭档紧绷的肩膀,试图安抚这头濒临爆发的雄狮:“老高,你好好的,”他的声音带着劝解的意味,“心平气和地,跟三多聊聊……”
“聊个屁!”
那只搭上肩膀的手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被高城狠狠一抖肩甩开!力道之大,让何洪涛的手在空中划了个趔趄的弧线。高城猛地转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何洪涛,也仿佛穿透他瞪向那个仍在“认真”整理笔记的背影。积压的怒火、失望、被挑战权威的屈辱感,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化作一声雷霆般的咆哮,震得屋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
“滚吧他!老子不稀罕!”
那声怒吼在烟雾弥漫、死寂一片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开,如同平地惊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角落里,史今抠桌子的手指猛地僵住,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连长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指导员洪兴国见状,心中暗叫不好,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劝解道:“老七,你先别这么大火气嘛!这个许三多他可能……”
会议室的门在史今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连长那句“老子不稀罕”的余音。史今靠在冰凉的走廊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却感觉胸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并未减轻分毫。他需要透口气,需要一个能稍微理清这团乱麻的地方。
他刚走到楼梯拐角一处相对安静、光线昏暗的角落,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史今也知道是谁。
伍六一跟了过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史今身边,目光投向窗外炙热的阳光,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硬朗。
史今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头,看着伍六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解,那是一种他带兵以来很少出现的、近乎失措的情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
“六一…你说,三多他到底咋想的?”史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以他现在的成绩,射击、体能、障碍…哪一项不是拔尖?去钢七连,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是尖刀上的刀尖!是咱们最好的地方!他…他为什么要去草原五班?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史今的声音哽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个被视为“流放地”的五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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