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驿的残骸被远远甩在身后,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铅灰色天幕下逐渐模糊。官道在车轮下呻吟,泥浆飞溅。
陆琰的残兵似一支裹着血痂与泥泞的幽灵队伍,沉默地跋涉在通往京城的死亡长廊上。
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深入骨髓的警惕,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毒蛇吐信般的窥视感。
陆琰端坐在临时更换、依旧简陋的马车上,车厢颠簸,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左臂符文臂铠下撕裂般的剧痛。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
观气术的“视野”,在队伍周围百丈之内细细编织。驿站的伏击如同冰冷的警钟,钱禹的警告如同跗骨之疽,陆琮的名字如同悬顶的利剑。
西北方向那丝微弱却奇异的共鸣,来自白芷的血脉与心口山灵血的悸动,已被他强行压下。此刻,京城才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战场。
队伍的气氛压抑。士兵们紧握着残破的兵器,眼神如受惊的野兽,扫视着官道两旁每一丛枯草、每一片阴影。
张猛策马在队伍最前,脸上烟灰混合着未干的血迹,腰背却挺得笔直,好似一根绷紧的弓弦。
马车里,白芷依旧昏迷,眉心那交织的黑气与诅咒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搏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陆琰心口那枚铜符碎片传来针扎般的阴寒刺痛。
雷焕的遗体被安置在另一辆临时征用的牛车上,覆盖着沾满泥污的白布,那沉寂的气息就是一块沉重的石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日头偏西,昏黄的光线将官道两旁的枯树影子拉得老长,形成无数扭曲的手臂伸向这支渺小的队伍。
前方,官道穿过一片稀疏的枯木林,林间薄雾弥漫,更添几分诡谲。
“停!”
陆琰紧闭的眼猛地睁开,染血的银眸在昏暗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
观气术视野中,前方枯木林深处,一股庞大、驳杂、带着浓郁官威与兵戈煞气的“气”之洪流,犹如捕食的巨兽,正静静蛰伏。
这绝非寻真会的污秽,也非影阁的阴冷,而是一支装备精良、数量庞大的军队。
张猛几乎在陆琰出声的同时勒住了马缰,手臂猛地抬起。残兵队伍瞬间停下,被钉在原地。
所有士兵条件反射般地握紧武器,弓弩上弦,紧张地望向雾气弥漫的枯木林。死寂被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打破,空气瞬间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呜~
一声低沉、悠长、带着肃杀之气的号角声,猛地从枯木林深处响起。穿透薄雾,清晰地回荡在官道上空。
紧接着。
“轰、轰、轰……”
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像闷雷滚过大地。枯木林边缘的雾气剧烈翻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
一面面玄黑为底、金线绣着狰狞狴犴神兽的战旗率先刺破雾障。紧接着,是如林的戈矛。反射着夕阳余晖的冰冷甲胄,钢铁洪流般涌出。
刀盾手。
长枪兵。
弓弩手。
甚至还有数十骑身披重甲、人马皆覆铁面的重装骑兵。阵列森严,步伐铿锵。
一股混合着铁血煞气与皇家威仪的沉重压迫感,恍若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向陆琰这支残破不堪的队伍。
士兵们在这股威压面前,脸色瞬间煞白,握着武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阵型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队伍最前方,一面更加巨大的明黄色龙旗高高飘扬。龙旗之下,一架由八匹纯白骏马拉动的、装饰着金玉、镶嵌着琉璃的巨大车辇缓缓驶出林道。
车辇华盖如云,珠帘低垂,看不清内里,但那份极致的奢华与威严,与周围肃杀的军阵形成鲜明对比,更显高高在上。
车辇旁,一名身穿绯红麒麟补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数名金甲武士的护卫下,策马向前几步。
“圣——旨——到——!”尖利而拖长的声音如同刮骨的钢刀,刺破了官道上凝固的空气。
圣旨?
陆琰瞳孔骤然收缩。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染血的银眸死死盯着那华贵的车辇和太监手中的明黄卷轴。
陆琮。
果然是他。
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及时”。
“四殿下陆琰,接旨!”太监那阴鸷的目光,扫过陆琰残破的队伍,扫过马车,最后落在陆琰染血的深紫色锦袍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居高临下的嘲弄。
残存的士兵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看向陆琰。张猛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陆琰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尘土和冰冷杀意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与忌惮,缓缓站起身。左臂符文臂铠的裂痕在动作下传来剧痛,但他身形挺得笔直,似风雪中不倒的孤松。
他一步步走出马车,踏在泥泞的官道上,走到队伍最前方,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太监阴鸷的视线。
“臣,陆琰,接旨。”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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