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本所长将双手抱拳,肘部重重地、带着沉闷的“咚”声撑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相互抵着,泛出近乎透明的青白,连小臂上的青筋都像蚯蚓般突突地鼓胀起来,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胸腔里某种翻涌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情绪。好半天,他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还缠着一丝没完全捋顺的喑哑:“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在外星人真正如那些泛黄古籍里的预言般,裹挟着未知的光芒与震颤降临到我们眼前之前,人类亘古不变的、甚至可以说是刻进基因骨髓里的敌人,永远、永远都是人类自己啊。”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透过办公室蒙着薄尘的玻璃窗,扫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里裹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感慨,像老酒的涩味:“这事儿仔细琢磨起来,简直充满了荒诞的黑色讽刺感——恰恰是外星人的出现,才像一只从宇宙深处伸来的、粗暴又蛮横的巨手,硬生生把我们这群原本四分五裂、整天互相倾轧、恨不得把对方的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的家伙,给强行捏合在了同一面旗帜下。”
“毕竟你想,‘二元对立’这东西,是刻在人性最深处的本能啊,”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嗒嗒”的轻响,“只要有‘我们’这个群体存在,大脑就会像装了自动分拣机似的,本能地划分出‘他们’,然后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红着眼眶地彼此攻讦,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把对方彻底踩在脚下才肯罢休,几千年来,这戏码就没怎么变过,跟轮回似的。”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笔挺的西装肩线随着这个动作先是骤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随即又缓缓松弛下来,露出衬衫领口处一道被磨得泛白的接缝。喉结像被无形的齿轮带着卡了一下,不自然地滚动了半圈,声音里裹着一丝如同深秋枯叶坠地时那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般、难以察觉的喟叹:“可你仔细想想,外星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就像一把烧红的重锤猛地砸进了历史的齿轮里——这套延续了千万年的、浸满了无数代人血泪的对立逻辑,就这么被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彻底改写了,连带着那些凝固在时光里的仇恨,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渣。”
“原本啊,是人类内部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的骨头都碾成粉末似的互相倾轧,”他顿了顿,指腹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流下几道若有似无的湿痕,又很快被空气蒸干,“结果硬生生被扭转为全人类对外星人那种同仇敌忾、恨不能把外星战舰拆成碎片当废铁卖的集体抵抗,连平日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都能在战壕里分同一块压缩饼干。”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暗了暗,像被厚重的云层生生遮住的月亮,连带着眼尾的细纹都仿佛深了几分:“当然了,说句不好听的,这更像是一场暂时的、极度脆弱的伪装,就跟小孩子用薄纸糊起来的堡垒似的,风一吹就散,雨一打就烂。一旦哪天外星人真的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我敢百分之百笃定地说,我们大概率会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就‘噗通’一声跌回原来那片早就烂熟于心的、充斥着仇恨与分裂的泥沼里,稀泥能没到膝盖那种,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重复着自相残杀的老把戏,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仿佛之前那场全人类的联合,就跟没存在过一样,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话音刚落,他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均匀得像老式座钟的摆锤在计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窗外的天光被流云漫不经心地遮住,房间里倏地暗了一瞬,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他的眉峰骤然蹙起,眼角的纹路也跟着深了几分,语气陡然变得郑重,像是在剖白心底最沉的念头:“不过,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当然是坚定地站在人类这边的,站在我所理解的‘正义’这边!”
他顿了顿,指腹反复摩挲着桌面一道浅浅的划痕——那划痕弯弯曲曲,像道没长好的疤。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触摸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又像在抚摸历史里凝固的血痕:“但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过去那些人类彼此戕害时,在历史长河里留下的一摊摊、洗都洗不净的原罪——就像暴雨过后,渗入青石缝里的墨汁,稠得化不开,任凭你用多少清水冲、多少刷子刷,那片暗沉的印记都死死咬着石头,早把人性的底色染得浑浊不堪,黑一块紫一块的,怎么可能轻易洗得掉呢?”
艾适坐在对面的铁椅上,后背挺得笔直,手指却死死攥着膝盖上的布料。那粗粝的棉布被绞出深深的褶皱,像张被揉皱的旧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得凸起,像一条条蜷曲的小蛇。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把眼底的慌乱遮了个严实——那慌乱里藏着无措,还有一丝被说中隐秘心思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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