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赵德安将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名册上洇开一团污渍。他盯着校场上那群刚被强行凑齐、却分明暗流涌动的三百人,胸口那股浊气几乎要顶穿喉咙。
昨日沈砚秋在校场上靠着银钱与强压暂稳局面,但赵德安清楚,这不过是沙上筑塔。衙役们的怨气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他今早一来,便敏锐地察觉到,被抽调的那一百三十名衙役,眼神里的怠惰和抵触几乎凝成了实质。反观那些流民,虽站得笔直,眼神里却藏着不安与惶恐,与身旁那些身着号服、却站得松松垮垮的“同袍”格格不入。
这所谓的乡勇营,不用外力,自己就能从里头烂掉。赵德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拂袖便往县衙大堂走去——他倒要看看,沈砚秋今日召集所有官吏乡绅,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县衙大堂内,气氛比校场上更为凝重。
本县有头有脸的乡绅来了七八位,大多面无表情,或低头品茶,或眼神放空,显然对这位年轻县令折腾出的“乡勇营”兴致缺缺,甚至隐含不满。几位衙役班头站在下首,眼神不时瞟向端坐主位的沈砚秋,又飞快移开。
沈砚秋指尖轻叩光滑的榆木桌面,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他开门见山,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请诸位前来,非为空谈。乡勇营初立,人多言其弊,谓流民难以管束,谓衙役抽调误事,谓粮饷兵甲无着。”
他略一顿,见无人接话,才继续道:“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流民是负担,亦可为臂助;衙役抽调是损失,亦可成磨砺。关键在于,如何用之,如何管之。”
乡绅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乃是米脂大户李老爷,他掀了掀眼皮,慢悠悠道:“沈大人雄心,老夫佩服。只是这‘臂助’之说,空口无凭。那些流民,除了会张口吃饭,还能做什么?难不成比我们各家训练有素的家丁护院还得用?”
这话引来几声压抑的低笑。几位班头也交换着眼色,显然深以为然。
沈砚秋并不动怒,反而点了点头:“李老爷所言,正是今日要议之关键。口说无凭,便请诸位移步校场,一观究竟。”
众人皆是一愣。赵德安眉头紧皱,忍不住开口:“大人,校场杂乱,岂是议事之所?再者,让流民当着乡绅老爷们的面操演,万一出了丑态,岂非徒惹笑话?”
“是不是笑话,看过便知。”沈砚秋站起身,语气淡然,“若他们果真一无是处,这乡勇营,本官即刻解散,亲自向朝廷请罪。”
话已至此,无人再能反对。一行人各怀心思,簇拥着沈砚秋来到校场。
校场上,三百人依旧泾渭分明地站着。看到这么多官吏乡绅前来,流民队伍微微骚动,周老憨低喝一声才稳住阵脚。衙役们则大多挺了挺腰杆,想在老爷们面前留个好印象。
沈砚秋走到场中,先对周老憨微微颔首,随即朗声道:“今日不演花枪,不耍把式。只做三件事:筑墙、负重、垦荒。”他目光转向那些面露不屑的乡绅和班头,“诸位皆是我米脂栋梁,熟知农事工役,不妨亲自评判。”
他首先指向校场一角堆放的土石木料:“第一项,筑墙。以百人为一队,流民一队,衙役一队,各筑一道十步长、五尺高的土墙。时限,半个时辰。”
命令下达,场面立刻动了起来。
流民队在周老憨的指挥下,迅速分出人手,挖土的挖土,担水的担水,垒石的垒石,动作麻利,配合默契。他们之中多有曾是泥瓦匠、或是常年干惯苦力的,做起这些来轻车熟路。反观衙役队,虽也动了起来,却显得杂乱无章,有人抢轻便活,有人站着指挥,真正下手干活的速度远逊于流民。
不到半个时辰,流民队面前已立起一道齐整结实的土墙,而衙役队那边,墙才勉强垒到一人高,歪歪扭扭,仿佛一推就倒。
乡绅们看着,眼神里最初的轻视淡去了几分,开始低声交谈。
李老爷捻着胡须,没说话,目光却在那两道墙之间来回逡巡。
“第二项,负重行军。”沈砚秋命人抬来数十个同样份量的麻包,“每人负一包,绕校场疾走十圈,先完者为胜。”
这一次,差距更为明显。流民们常年忍饥挨饿奔走,耐力远超这些平日里最多巡巡街、偶尔追捕小贼的衙役。十圈下来,流民队大多还能坚持,而衙役队已瘫倒大半,气喘如牛,汗透衣背。
几个乡绅微微颔首,看向流民的目光里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赵德安脸色难看,强笑道:“大人,衙役兄弟们平日公务繁忙,疏于锻炼,也是情有可原……”
沈砚秋不接他的话,直接进行第三项:“最后,垦荒。”他指着校场边缘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同样百人队,各开垦一亩荒地。时限,一个时辰。”
这才是流民真正的主场。他们挥舞着分发的简陋农具,动作熟练而富有节奏,锄头落下,杂草连根翻起,泥土被迅速耙平。那份浸润在骨子里的农耕技艺,绝非衙役们笨拙模仿所能及。一个时辰后,流民队负责的土地已平整如镜,而衙役队那边,草除得七七八八,地却坑洼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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