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你这门槛,如今怕是比五军都督府的辕门还难进了。”
一道清亮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在院门口响起,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此时天光尚未大亮,薄雾未散,来人一身半旧的青色箭衣,腰束皮带,脚踏快靴,身形高挑挺拔,眉眼间带着边塞风霜磨砺出的锐利,正是刚从辽东奉召入京受赏的参将秦玉容。
沈砚秋正在院中老槐树下缓缓活动筋骨,闻言收势转身,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微微一笑:“秦将军说笑了。寒舍简陋,唯恐怠慢了将军。”他目光扫过秦玉容风尘仆仆的衣袍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心知她怕是刚在宫里受了封赏,连落脚处都未寻,便直接寻到了这里。
秦玉容也不客气,自顾自走到石桌旁,拎起桌上的粗陶茶壶对着壶嘴便灌了几口凉茶,一抹嘴角,嘿然道:“少来这些虚的。我在辽东就听说了,你前几日在朝堂上被崔应元那阉狗咬得不轻?怎么样,没缺胳膊少腿吧?”她说话如同她打仗,直来直去,毫不绕弯。
“托将军洪福,侥幸过关。”沈砚秋在她对面坐下,神色平静,“倒是将军,此次护粮有功,陛下必有厚赏,还未恭喜。”
“厚赏?”秦玉容嗤笑一声,将空茶壶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赏了百两黄金,几句不痛不痒的褒奖,还能有什么?辽东那帮喝兵血的蠹虫依旧稳坐钓鱼台!若非你提前预警,又让锦衣卫暗中策应,那批粮草早他娘喂了山贼或者后金鞑子了!”她越说越气,拳头攥紧,指节发白,“老子在边关拼死拼活,这帮龟孙子在背后捅刀子还要倒打一耙!沈砚秋,这口气,你咽得下?”
沈砚秋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粗糙的石桌面上轻轻划过。秦玉容的愤懑在他意料之中,这也是他今日必须要与她深谈的原因。他需要她在辽东的势力,她需要他在中枢的奥援,双方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咽不下,又如何?”沈砚秋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秦玉容,“崔应元背后是魏忠贤,树大根深。此刻硬碰,无异以卵击石。我已上书,请调兵部职方司。”
秦玉容闻言,锐利的眼神微微一凝,上下打量了沈砚秋一番,怒气稍敛,多了几分审视:“兵部职方司?管辽东军备调配那个?你倒是会挑地方!冯嘉会那老匹夫可是魏阉的门下走狗,你去了能有好果子吃?”
“正因为是险地,才要闯一闯。”沈砚秋语气不变,“留在户部,终日陷于党争倾轧,于国于民,于你我都无益处。去了兵部,至少能接触到军务根本。辽东将士缺衣少食,军备废弛,你比我更清楚。”
这话说到了秦玉容的痛处。她脸上的愤懑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奈与焦灼,沉默了片刻,才闷声道:“清楚又如何?朝廷年年催战,可粮饷、器械哪一样能足额及时到位?那些破烂盔甲,箭矢一戳就透!火炮十门里有三门能响就算不错!兄弟们是用命在填!”
“所以,我们需要联手。”沈砚秋适时切入正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在辽东,我在中枢。边军实情,后金动向,我需要你提供第一手的消息;足额军饷,优质军备,我尽力在朝中为你,为辽东将士争取。”
秦玉容盯着他,眼神锐利如鹰:“联手?怎么个联法?我秦玉容是个粗人,但也不傻。空口白牙,我凭什么信你?你们这些文官,弯弯绕绕太多,今日称兄道弟,明日背后插刀的例子,老子见多了!”
沈砚秋知道,空谈无益,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他起身走入书房,片刻后取出一卷图纸,在石桌上铺开。那是一套马具的改良设计图,鞍鞯、马镫、蹄铁都有细微却关键的改动,线条清晰,标注详尽。
“这是……”秦玉容身为骑兵将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门道,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这鞍桥前倾,能减轻冲锋时对马背的压力?还有这马镫的悬挂方式……妙啊!能更省力,也更不易脱镫!”
“一点拙见,或可提升骑兵长途奔袭与作战的稳定性。”沈砚秋淡淡道,“将军可先在亲信部队中试用以观后效。若觉可行,再逐步推广。”
秦玉容的手指在那图纸上摩挲着,如同抚摸着绝世珍宝。这图纸的价值,她太清楚了,这绝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懂行之人才能画出的东西。沈砚秋一个文官,竟有这般见识?她压下心中惊异,抬头看向沈砚秋,目光中的审视淡去,多了几分信服:“这东西,有用!老子代麾下儿郎先谢过了!”
“不必言谢,互利互惠而已。”沈砚秋收起图纸,重新坐下,语气郑重,“此外,还有一事,需将军在辽东多多费心。”
“你说。”
“徐光启徐大人推崇的玉米,耐旱高产,可在辽东军屯推广,以缓解军粮压力。我已在陛下面前建言,此事或可由将军协管。”沈砚秋看着秦玉容,“推广新作物,初期必遇阻力,需将军以军令推行,强力震慑那些因循守旧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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