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指节叩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敲打着户部值房内凝滞的空气。窗外天色灰蒙,一如他此刻的心境。黑风坳粮车被劫、损失三成的急报,像一块寒冰坠入他的胸腔,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韩猛派人送来的密信措辞简练,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惊心动魄——贼人悍勇,装备精良,战术娴熟,且直呼他沈砚秋之名,这绝非寻常山匪!
“大人,”苏清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轻轻放在沈砚秋手边,“信使还说,贼人退走时,遗落了几件兵器,韩小旗认出,有后金惯用的弯刀制式。”
沈砚秋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在口中漫开。“崔应元……当真是狗急跳墙,为了构陷于我,竟敢勾结外虏,截杀军粮!”他声音低沉,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宁远危在旦夕,这丢失的三成粮食,必须追回,劫匪,也必须擒获!否则,不仅宁远不保,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那一片压抑的天空。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宁远等不起,朝廷里那些等着抓他把柄的人,更不会给他时间慢慢查探。
“寻常卫所兵马力有不逮,且难保其中没有阉党眼线。”沈砚秋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清鸢,“我们必须借力,借一支足够快、足够狠,而且与阉党、后金皆有旧怨的力!”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之前查阅边军档案时留意到的那个名字——关宁军参将,秦玉容。此女乃将门之后,父兄皆战死于辽左,与后金有血海深仇。其人性如烈火,治军极严,骁勇善战,因不屑攀附阉党,屡遭排挤,至今仍只是个参将。最重要的是,她驻扎的防区,离黑风坳不算太远。
“研墨!”沈砚秋断然道。
他行至书案前,铺开信纸,笔走龙蛇。信中未有丝毫客套,直陈利害:“宁远军粮于黑风坳遭悍匪劫掠,匪类疑似勾结后金,劫掠军粮,构陷忠良,断我军国命脉。此獠不除,辽东不宁,国法难容。闻将军素秉忠义,与虏寇有血海深仇,今特请将军出兵,助我剿灭此獠,追回军粮。事急从权,万望速援!剿匪详情,可由信使口述。此恩,沈砚秋必铭刻五内,他日定向朝廷为将军请功!”
他没有许诺高官厚禄,因为对秦玉容这种人,那些反而是侮辱。他点明的是“忠义”,是“血海深仇”,是“国法难容”,是“断我军国命脉”。他相信,这些足以打动那位被边缘化的悍将。
信写好,用火漆封缄。沈砚秋唤来那名从黑风坳突围出来、身上还带着伤的锦衣卫信使。“你持此信,还有这枚令牌,”他将那枚陆千户所赠的铁令一并交出,“快马加鞭,赶往秦将军处。告诉她,匪人可能携粮藏匿于黑风坳东南方向的山区,那里山高林密,易于躲藏,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信使接过信和令牌,重重抱拳:“大人放心,卑职拼死也将信送到!”说罢转身,忍着伤痛,快步离去。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煎熬。沈砚秋表面维持着镇定,处理着户部日常公务,但指尖偶尔的轻颤,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苏清鸢则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情报搜集的力度,重点关注崔应元及其党羽近日的动向,试图找到他们与此次劫案关联的蛛丝马迹。
两天后,黄昏时分。
一骑快马带着滚滚烟尘,直入京城,冲到户部衙门前。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滚鞍落马,将一份密封的军报高高举起:“大人!秦将军急报!”
沈砚秋接过军报,迅速拆开。信是秦玉容亲笔,字迹如其人,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沙场戾气:
“沈侍郎钧鉴:信及令牌均已收到。虏寇与国蠹勾结,劫掠军粮,天人共愤!末将接信后,即点五百轻骑,携三日干粮,轻装疾进,按所示方向搜寻。于黑风坳东南七十里处‘野狼峪’发现匪踪。彼辈依仗地利,负隅顽抗。末将率军强攻,激战半日,毙伤悍匪百余,生擒匪首及其亲信数十人,夺回被劫粮车大部!匪首顽劣,企图毁信自尽,已被末将制服。从其身上搜出密信一封,事关重大,不敢擅专,特派亲兵连同匪首一并押解进京,交由侍郎处置。剩余军粮已派人火速押往宁远,必不误前线之需。末将秦玉容顿首。”
寥寥数语,却仿佛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扑面而来。沈砚秋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将军,是如何以雷霆之势,在这短短两日内,完成追踪、接敌、强攻、擒首、夺粮这一系列动作。
“好!好一个秦玉容!”沈砚秋忍不住赞道,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不仅追回了粮食,更擒住了匪首,拿到了关键证据!
又过了两日,秦玉容的亲兵押解着囚车抵达京城。沈砚秋在陆千户安排的隐秘据点,见到了那名匪首。那人三十多岁年纪,面色黝黑,眼神凶悍,即便戴着枷锁,依旧梗着脖子,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他身上有明显的边军痕迹,但某些细微的习惯,又透露出与关外部落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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