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驿站窗棂外飘着细雪。
沈砚秋指尖捻着王书吏送来的急报,纸页上“棉纺原料断绝”“流民欲南逃”几字墨迹深重,几乎要透出纸背。他刚在西北边军立稳脚跟,肃清贪腐、推行军屯的余波未平,米脂根基却摇摇欲坠——朱常浩虽已倒台,其爪牙撕咬过的伤口仍在渗血。
“大人,米脂……真到了这般地步?”随行的户部小吏低声问,手里还捧着未核完的军饷册子。
沈砚秋未答,只将急报往烛火旁推了推。火光跃动间,他仿佛看见米脂城外新垦的军屯田被踏毁,棉纺公坊的织机积了灰,而那些曾因他“分田免赋”而留下的流民,正背着破旧行囊瑟缩在寒风里。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间漫起铁锈味的寒意——这不仅是民生之忧,更是有人要断他经营数年的根基。
“备马,回米脂。”他起身系紧披风,语气沉静,“西北军务暂交周参将,你留下协助核算粮册。”
小吏欲言又止,终究低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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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官道薄冰,沈砚秋与苏清鸢并骑疾驰,身后只跟了两名乡勇护卫。
“流民南逃的源头,查清了?”沈砚秋勒缰缓行,侧首问苏清鸢。风中雪粒扑打在她肩头,她却浑然未觉,只从袖中抽出一卷细麻纸。
“是乡绅残余作祟。”她指尖点着纸上的名录,“王怀安——朱常浩的远房表亲,暗中散布‘沈大人调任京城,不会再回米脂’的谣言,还截断了棉籽供应。流民怕无人庇护,才想南逃求活路。”
沈砚秋眸光一冷。王怀安此人他记得,朱常浩倒台时主动献上“悔过书”,他当时为稳局面未深究,如今却成了祸根。
“不止如此。”苏清鸢又抽出一页账目,“王怀安上月暗中收购了周边三县的陈棉,堆在自家仓库,却对外宣称‘棉种短缺’。若此时强征,他必煽动乡绅联名抗命;若放任不管,棉纺公坊撑不过半月。”
沈砚秋颔首,眼底暗流翻涌。这不是简单的物资短缺,而是对他离任后掌控力的试探。他忽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先去流民聚集的东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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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外的窝棚区,积雪压垮了几处草顶,几个孩子蜷在母亲怀里,冻得嘴唇发紫。
沈砚秋下马步行,靴子陷进泥雪中。有流民认出他,惊呼“沈大人回来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老者颤巍巍上前,抓住他的袖口:“大人,您还管我们吗?王老爷说您高升了,不会再回这苦寒之地……”
“我若不管,何必冒雪赶回?”沈砚秋扶住老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荡开在寒风里,“军屯田被毁,我会带着乡勇一寸寸重垦;棉纺公坊缺原料,我去找西域商队买新种。但你们若走了,之前开荒的汗水、织布的辛苦,就真白费了。”
人群中有人啜泣,更多人沉默地望向他。
沈砚秋走向一处窝棚,伸手摸了摸潮湿的土墙,转身对众人道:“三日内,我会让王书吏重分被占的军屯地,免赋税再延一年;棉纺公坊的织工,这个月工钱加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但我需要你们留下——米脂的根基,不在县衙,而在你们手上。”
流民们相互对视,窃窃私语渐起。一壮年汉子突然捶胸吼道:“俺信沈大人!当初要不是您,俺早饿死在逃荒路上了!俺不走!”
“对!不走!”附和声此起彼伏。
沈砚秋微微颔首,心底却无半分松懈——流民易安抚,乡绅才是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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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县衙后堂烛火通明。
王书吏抱来一摞地契册子,额头沁汗:“大人,王怀安联合了六家乡绅,咬死‘棉种短缺’。下官派人去他仓库查过,守卫全是练家子,硬闯会落人口实。”
沈砚秋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林墨雪身上:“西域商队那边,有消息吗?”
林墨雪从药囊中取出一封密信:“三日前收到回音。吐鲁番的棉花籽已备货,但雪封山路,运抵至少需二十日。”她抬眼,声音清凌,“不过,我试种的那批耐寒棉种已收了一茬,虽量少,够应急。”
沈砚秋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林墨雪私下试种新棉种之事他早有耳闻,此刻却成破局关键。他起身踱至窗边,望着院中积雪:“二十日……若能让王怀安主动交出囤棉,撑到西域新种运抵,此局可解。”
“可王怀安岂会甘心交出?”王书渠皱眉。
“他不交,是因为不怕。”沈砚秋转身,烛光在他眉眼间投下深影,“那就让他怕。”
他取过纸笔,疾书数行,盖上官印后递给苏清鸢:“明日一早,将此告示贴遍四城:官府将设‘棉纺公坊理事司’,邀乡绅参股,年利三成。但入股者需签‘保供契’,若断供原料,十倍赔偿。”
苏清鸢瞬间明悟:“大人是要分化乡绅?三成利足以让不少人动心。”
“不止。”沈砚秋眼神锐利,“王怀安若拒绝,便是与其他乡绅为敌;若答应,就必须开仓供棉。”他看向王书吏,“你去联络与王怀安有旧怨的刘、陈两家,暗示他们——抢先签约者,可优先选理事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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