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郁攥着那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虬结。屋内油灯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那双盯着沈砚秋的眼睛里,翻涌着被长期压抑的怒火,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沈主事,”他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一个京城来的文官,尚且敢把身家性命押上,我周文郁烂命一条,早在袁督师蒙冤那天就该跟着去了!苟活至今,不过是想看着这帮蛀虫何时遭报应!”他猛地一拍大腿,“今日,这报应到了我手上!你说,怎么干?末将这条命,交给你了!”
沈砚秋看着眼前这员猛将,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懑和血气。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就着灯光,将苏清鸢绘制的那份图册再次摊开,指尖点在那空荡的粮库示意图和霉粮记录上。
“周将军,光有血气不够,需有谋略。”沈砚秋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副将与管粮官,乃至他们背后的延安知府,经营此地非一日之寒,根须盘结。我们若直接发难,他们必抵赖,甚至可能狗急跳墙,煽动不明真相的兵卒闹事,届时局势失控,你我有理也变无理。”
“那该如何?难道看着他们继续逍遥?”周文郁眉头拧紧。
“自然不是。”沈砚秋眼神锐利起来,“我们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无从狡辩。”他手指在粮库图上画了个圈,“他们贪墨的银子、粮食,不可能一直放在身边,必然有藏匿或转运之所。我白日查验粮库,发现几处空仓地面有新鲜拖痕,他们近期定然动过库里的东西,或许是察觉我到来,急于转移赃款赃物。”
周文郁眼神一亮:“大人的意思是,盯死粮库?”
“没错,但不能明着盯。”沈砚秋压低声音,“副将知道我查过粮库,必有防备。我明日会假意召集他们,声称核查已毕,需他们签字确认军粮短缺实情,以便我回京复命。他们做贼心虚,定想尽快把我打发走,很可能会趁我召集他们议事、注意力被吸引之时,派人去粮库转移最后一批赃物。”
“调虎离山?”周文郁立刻明白过来。
“对。届时,我会在议事厅拖住他们。周将军,你需挑选绝对信得过的亲信,提前埋伏在粮库周围。”沈砚秋目光灼灼,“一旦发现有人搬运银箱或大批粮袋出库,立刻拿下,人赃并获!记住,要活的,尤其是负责搬运的小卒,他们是关键人证。”
周文郁重重点头:“末将麾下还有几十个老兄弟,是跟着我从辽东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绝对可靠!埋伏之事交给我。”他顿了顿,面露狠色,“若那副将和管粮官察觉不对,想动武……”
沈砚秋眼神一冷:“那就更好了。他们若敢在军营中对钦差动武,便是坐实了谋逆之罪。周将军,你的人要随时准备控制局面。不过,最好还是兵不血刃,拿下实证。”他沉吟片刻,“为防万一,你我再约定一个信号。若我在议事厅内摔杯为号,你便立刻带人闯入,不管有无拿到赃物,先擒住副将和管粮官!”
“末将明白!”周文郁抱拳,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沈主事,你独自在议事厅面对他们,万一他们暴起发难……”
沈砚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右手下意识地拂过腰间那本始终贴身存放、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格斗术残页。“周将军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们若真敢动手,未必能讨到便宜。”他穿越以来,从未间断对这残页上技巧的练习,虽远不及真正高手,但骤然发难,自保片刻应当无虞。
计议已定,周文郁不再多言,对着沈砚秋郑重一揖,将那油纸包小心翼翼塞入怀中贴身藏好,转身便融入门外夜色,去调派他那批生死弟兄。
屋内,沈砚秋吹熄了油灯,走到窗边。军营的夜并不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兵士的脚步声和刁斗之声,更添几分肃杀。他知道,明日之事,成败在此一举。不仅是为了肃清边军蛀虫,更是为了获取崇祯进一步的信任,真正踏入掌控军务的门槛。这延绥镇,将是他撬动大明军事僵局的第一块基石。
他轻轻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木纹,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明日的计划,确认再无疏漏。然而,一丝隐忧仍萦绕心头——那副将腰间的后金商号玉佩,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若此事仅止于贪墨,尚属内部蠹虫;若真牵扯通敌……那这潭水,就远比想象得更深、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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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砚秋便派人通知副将与管粮官,称核查已有初步结果,请二人至中军议事厅相见,签署确认文书,以便他尽快回京复命。
消息传到副将耳中时,他正与管粮官在内室密谈。
“他这就查完了?”副将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才两天功夫,能查出什么?莫非是查不下去,想找个台阶下?”
管粮官赔着小心:“大人,那沈砚秋毕竟是京官,或许真被他找到了些由头?他既要签字,咱们签了便是,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库房里那些东西,昨夜虽转移了大半,但还有五千两现银和一批来不及处理的账册留在老地方,总归是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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