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如同露珠滴落寂静寒潭,精准地敲在他感知的边缘。
姜灵儿端着一只氤氲着奇异暖意的紫砂药盅,悄无声息地步入斗室。
她一眼便看出陆鸣魂气那异样的平稳下隐藏的紊乱,以及那种刻意收敛却仍透体而出的、冰封千里般的决绝。
她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真切的心疼与了然。
“陆文书,”她将药盅轻置于案,声音比往常更柔,带着安抚魂火的独特韵律,“师傅感知到您魂体有损,特让我送来这碗‘定魂安神汤’,用的是忘川河眼处的‘九幽还魂草’为主料,佐以凝神花,药性温和坚韧,最能固本培元,抚平魂火躁动。”
陆鸣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映不出丝毫涟漪的幽深古井:“有劳孟婆大人挂心,多谢姜姑娘。”
他接过药盅,温度恰到好处,浓郁的草药气息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直透魂髓的宁神之力。
在他缓缓饮药时,姜灵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声道:“师傅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您。”
陆鸣动作几不可察地微顿。
“师傅说:‘情根深种,反易成执;欲破迷障,需先观心。执念如藤,缠则伤己;心镜明朗,方照虚妄,尤是那冠冕堂皇之下的陈年旧痕。’”
陆鸣端着药盅的手稳如磐石,但瞳孔最深处却似有冰层被一柄无形的、温暖的凿子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孟婆的话,如一盏引魂灯,精准地照亮了他此刻状态的核心。
他正是在以这种极致的冰封情感,来对抗与转化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对亲情真相的执念。
“观心……照虚妄……陈年旧痕……”他低声重复,似在魂髓内反复研磨其中深意。
片刻后,他看向姜灵儿,眼神已恢复之前的沉静,却似乎更深邃了些,“请代陆鸣拜谢孟婆大人点拨。此恩,铭感五内。”
姜灵儿看着他将深沉痛楚与汹涌心绪完美敛于无形的模样,心中那抹莫名的酸涩与敬意更重,只轻轻点头:“您好好休息,药效需静心方能完全化开。”
说罢,悄然离去。
汤药入腹,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暖流缓缓扩散开来,如春水般抚慰着魂体的创伤,也让他冰封的思绪更为锐利清明。
孟婆的点拨在他心中回响,纯粹的压抑并非终极解决之道,他需要的是更高级的掌控与洞察,将情感化为动力,将执念转为照亮迷雾的灯,而非阻碍前行的枷锁。
天光微熹,寒意最重时,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阴煞与淡淡血腥气,出现在陆鸣门前。
谢必安脸上那惯有的嬉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愧疚、后怕、与一种被触怒后的狠厉的复杂神色。
范无救更是面色阴沉如水,虬髯上似乎还沾着些许未干的血煞气息,赤红的眼珠里翻涌着压抑的暴怒。
陆鸣不及寒暄,急切问道:“谢大哥,范处正,昨夜之事……你们可还安好?巡察司为何突然叫你们去问话?”
“陆老弟……”谢必安开口,声音沙哑干涩,“这次……哥哥们对不住你!他娘的没想到巡察司那帮杂碎盯得这么死!下手这么黑!”
范无救闷哼一声,声如闷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周身阴气不受控制地鼓荡了一瞬:“……此仇,必报!”
陆鸣看着他们,神色平静,却起身郑重拱手:“二位兄长何出此言?若非你们拼死相助,我连那片刻的相见亦是奢望。是我行事不周,连累兄长们受损。”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范无救衣角不易察觉的术法灼痕和谢必安魂体隐约的黯淡与不稳,“你们的伤势……”
“无妨!”谢必安摆手,眼中凶光更盛,“一点小反噬,还撑得住。倒是我们顺着那‘搜魂鉴’波动的残余痕迹,拼着损耗摸到了一点边角料。”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动用‘搜魂鉴’的权限,极高!至少是巡察司司副级别的老王八蛋!而且,就在我们行动前后,判官殿附近区域的监控阵法,有过一次极短暂的、权限高得吓人的调动记录!妈的,这是里外配合,铁了心要断你的念想!咱们家里恐怕有鬼!”
这信息如同又一记无形的重锤,却让陆鸣心中的冰层凝结得更加坚硬、森寒。
果然,对手的能量与渗透程度远超想象,不仅在于巡察司,其触手甚至可能已然深入判官殿内部的高层!
“有劳二位兄长冒险查探,此情铭记。”陆鸣拱手,语气沉静却重若千钧,“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对方既已警觉且手段酷烈,再查下去恐有不测之祸。这份情,陆鸣记下了。”
谢必安看着陆鸣异常冷静、近乎冰冷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老弟,你说怎办?这口气哥哥们咽不下去!”
陆鸣目光如寒刃般投向判官殿主殿方向,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饮血的古剑:“咽不下,便不必再咽。只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仅凭一腔孤勇或暗中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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