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巡察使的仪仗即将启程返回天界。在地府阴司通往阳间的跨界通道前,流光溢彩的仙家飞舟已然准备就绪,随行的仙官吏员各司其职,一片繁忙却有序的景象。
李清风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飞舟舷窗前,望着窗外流转的阴阳界限,神色复杂。他遣一名亲随仙官,将陆鸣单独请至飞舟上一处僻静的观景台。
观景台四周云雾缭绕,仙灵之气氤氲,与地府的阴森截然不同。陆鸣踏上此处时,李清风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身影在云蒸霞蔚中显得有些模糊。
“陆处正。”李清风并未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仙使。”陆鸣微微躬身行礼,静候下文。他知道,这临别之际的单独召见,绝非寻常。
李清风缓缓转过身,脸上早已没了往日那种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也没有了议事时的威严与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无奈的复杂神色。他目光如古井深潭,直视陆鸣,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观景台外云海翻涌的细微声响。
良久,李清风才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陆鸣,这一局,是你赢了。”
他顿了顿,看着陆鸣宠辱不惊的表情,继续道,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你以地府一隅之力,借势打力,步步为营,竟真地将本使拖入这泥潭,更是搅动了地府数百年的沉疴积弊。这份胆识、谋略,尤其是……”
他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陆鸣,“……你身边聚集的那些人,确实出乎本使的意料。”
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而是带着几分真实的承认。然而,他的语气随即一转,变得异常凝重:
“但是,陆鸣,你可知,你真正撼动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周远,一个功过司,甚至不是本使此次巡察的成败?”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陆鸣,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你撼动的,是自洪荒以来,维系三界平衡的‘静衡’之策!是无数大能者以莫大心血构筑的、力求‘稳定’高于一切的秩序根基!”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某个高高在上的仙官?是某个固步自封的司衙?”李清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神色,“不,你面对的,是‘那位大人’所代表的……一种你无法想象、也无法撼动的‘秩序’。这种秩序,视变革为洪水猛兽,视‘静衡’为无上圭臬。譬如,为确保轮回总量稳定,即便明知某个小世界冤魂暴涨是因天道不公,也绝不会额外增加其轮回名额,宁可让其魂飞魄散,归于混沌,以维持宏观‘平衡’。此即为‘静衡’!在此等秩序眼中,个体的苦难与公正,远不及冰冷的‘稳定’数字重要。”
他上前一步,距离陆鸣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本使此行,亦是奉令而行,维系此序。你之所为,已非小打小闹,而是真正触及了红线。那位大人的怒火,绝非地府这点风波可比。届时,恐怕连本使,也未必能护得住你,护得住你那个……小小的参事处。”
“好自为之吧,陆鸣。”李清风最后深深看了陆鸣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警告、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近乎于对一个敢于挑战风车的愚者的复杂审视,“前方的路,不再是地府的勾心斗角,而是……真正的万丈深渊。望你……真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飞舟内部,宽大的袍袖在云气中拂过,背影竟透出几分理念守护者面对不可阻挡的潮汐时的萧索与落寞。
陆鸣独自站在观景台上,望着窗外仙舟启动,化作一道流光,无声无息地没入阴阳通道的绚烂漩涡,直至踪迹全无。
周遭恢弘的仙灵景象渐渐平息,只剩下地府固有的、沉甸甸的阴冷重新包裹上来。李清风的警告犹在耳边,没有疾言厉色,却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悸,那声音仿佛带着旧秩序本身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魂晶之上。
他步履沉重地走下飞舟,重新踏上地府阴司的土地。那弥漫的阴气似乎比往日更加刺骨。
他没有直接返回参事处,而是信步走到忘川河畔,望着那无声流淌、承载着无数记忆与遗忘的河水,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陆大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姜灵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手中没有端着她常备的药篮,只是静静地站着,与他一同望着河水。“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陆鸣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孟婆超然物外,极少直接干预地府事务,此刻传话,定非寻常。
姜灵儿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师父说这话时的神态,缓缓道:“师父说:‘静衡非衡,乃死水微澜。彼岸花开,需破土之力。勿惑于名,当究其实。’”
她的声音清冽,在这寂静的河畔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敲击在陆鸣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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