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乔治已在书房来回走了半小时。
胡桃木书桌摆着露西娅的证词——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铁管子里有眼睛”“河水往高处流”,墨迹被泪水晕开,像团模糊的蛛网。
“先生,他们到了。”詹尼端着茶盘进来,瓷杯与银匙相碰的轻响让他顿住脚步。
她指尖还沾着油墨,显然刚整理完昨夜的实验记录:“塞缪尔修好了差分机,电动打字机的输出纸带备份在铜匣里;艾莉诺带着星盘和塔罗牌,说要重新起卦;约翰上校的人从朴茨茅斯发来了密报。”
乔治接过茶盏,杯壁的温度熨着掌心。
他望着詹尼鬓角翘起的碎发——那是她熬夜时总爱用钢笔杆戳头发的习惯——突然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吐出:“让他们去地窖。”
地窖的烛火比昨夜更亮。
塞缪尔正用麂皮擦拭差分机的铜制外壳,见乔治进来,指节在核心部件上敲了敲:“酸液腐蚀的痕迹清理了,但露西娅的脑波记录……”他从铜匣里抽出一叠纸带,最上面那张边缘焦黑,“和康罗伊男爵密码本的乱码比对过,重叠率百分之八十七。”
乔治接过纸带。
波纹般的曲线在烛光下起伏,与他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密码本残页如出一辙——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当齿轮转完七圈,这些乱码会说话”。
“还有这个。”艾莉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着深紫丝绒裙,腕间的月光牌银珠仍泛着微光,星盘在她掌心缓缓旋转,“露西娅提到‘生锈的钥匙挂在逆流的河上’,我用塔罗牌问了三次。”她翻开摊在木桌上的牌阵,正位的“星辰”下方压着倒吊人,“‘逆流的河’指泰晤士河支流,涨潮时会倒灌进老下水道;‘生锈的钥匙’是圣凯瑟琳码头的铸铁闸门,十七世纪修的,十年前就废弃了。”
约翰·霍普金斯捏着朴茨茅斯的密报走进来,牛皮纸在他粗粝的指腹下发出沙沙声:“去年冬天血月之环绑架了三十七个平民,露西娅是第二组。幸存者说他们被带进地下,听见‘神座需要新鲜的脑浆’——和您的梦境分析仪记录的脑波频率吻合。”
乔治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昨夜露西娅手腕上的针孔,想起刺客警告信里“旧神的注视”,想起父亲临终前说地下秘道藏着“对抗旧神的东西”。
所有碎片突然连成线:血月之环绑架平民,用他们的脑波喂养某种存在;露西娅的梦境是突破口;而那个存在,很可能就藏在伦敦的地下。
“需要确认入口位置。”艾莉诺转动星盘,指针突然剧烈震颤,“星象显示,今夜子时,北冕座会覆盖圣凯瑟琳码头的天区——那是通往遗迹的时间窗口。”
塞缪尔的喉结动了动:“地下水道系统图我研究过,老闸门后面有段十七世纪的排水渠,地图上标着‘黑修士之喉’。但……”他扯了扯领结,“十年前有六个工人进去后没出来,验尸报告说他们的眼睛……”
“被挖走了。”约翰接话,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密报,“朴茨茅斯的档案里也有类似记录。血月之环的人管那叫‘神的祭品’。”
乔治摸出月桂戒,内侧的“VII”硌着指腹。
他望着差分机水晶冠上幽光流转的紫水晶——那是父亲从秘道带出来的,说“它能照见神的影子”——突然开口:“今晚进去。”
詹尼刚把最后一叠文件放进铜匣,闻言猛地抬头:“乔治——”
“我需要硝化甘油炸弹,万一遇到机关;约翰的左轮和信号弹,军方的人在地面接应;艾莉诺留在庄园,用占星术定位我们的位置。”他打断她,声音像淬过冰的钢,“露西娅的脑波和密码本重叠,说明父亲早就知道这里;刺客警告‘旧神的注视’,说明他们也在找。如果我们不先找到……”
他没说下去。
詹尼的手指在铜匣上扣出白印,最终只是点点头:“我去准备煤油灯和防水袋,你上次带回来的驱虫粉在阁楼。”
塞缪尔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我带差分机主机和机器润滑油,老下水道的铁门轴肯定锈死了。”
约翰拍了拍腰间的左轮:“我的人会守在码头,信号弹三长两短是撤退,两长一短是需要支援。”
艾莉诺将星盘收进丝绒袋,银珠在她腕间叮当作响:“每过半小时,我会用月光牌给你们发位置。记住,北冕座移动的速度比你们想的快。”
地窖外的报时钟敲响九点。
乔治套上深灰呢子大衣,将紫水晶塞进内袋。
詹尼递来防水袋时,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这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像句没说出口的“小心”。
当一行人穿过玫瑰园时,暮色正漫过庄园的尖顶。
伦敦方向飘来煤烟的气息,混着泰晤士河的腥潮。
圣凯瑟琳码头的灯塔在远处明灭,像只独眼,注视着六个提着煤油灯、揣着左轮和差分机零件的人,正走向夜色笼罩的地下水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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