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港的晨雾还未散尽,装卸工的号子已穿透咸湿的空气。
乔治站在码头仓库二楼的玻璃窗后,看着起重机将最后一捆棉花吊上五月花号的甲板——罢工结束第七天,港口的齿轮终于重新转动。
康罗伊先生。身后传来皮靴碾过木板的轻响,埃默里的礼帽檐沾着水汽,有艘伪装成捕鲸船的快艇靠岸了,船尾吃水线有咱们的标记。
乔治转身时,外套下摆扫过堆在桌角的《华尔街日报》,头版标题黄金风暴余波被折出一道深痕。
他接过埃默里递来的密封铅管,铅封上的蜡印还带着余温——是上海情报网专用的青铜鹤纹。
熔毁三百七十万两库银,支付捻军军费。埃默里压低声音,手指划过译好的密信,更惊人的是,其中三成铸有太平遗储的暗纹。
南京金库......
乔治的拇指摩挲着铅管冰凉的表面,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大清舆图》上。
长江入海口的红点被他用红笔圈了三次,她以为熔了银子就能斩断旧账?他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地图上二字,一八五三年太平军破城时,我们通过苏州米商埋下的标记,如今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游艇备好了。埃默里看了眼怀表,黄先生和艾萨克十分钟前登船,威廉在甲板抽烟,把栏杆熏得全是焦痕。
自由岛外的锚地,白色游艇随波浪轻晃。
乔治踏上柚木甲板时,正撞见威廉·奥布莱恩把烟头摁进黄铜烟灰缸,火星溅在他粗糙的指节上,您说过要堂堂正正的战争。爱尔兰人瓮声瓮气,蓝眼睛里浮着阴云。
但战争从没有纯粹的模样。乔治摘下手套,将铅管放在会议桌中央。
桌布下的差分机图纸被压出褶皱,诸位,看看这个。他展开新绘制的全球白银流动图,笔尖点在伦敦-加尔各答-上海的金线交汇处,大清白银外流,亚洲货币贬值,英镑的远东信用锚正在松动。
黄志远推了推玳瑁眼镜,指节抵着下巴:可我们没有足够的中国关税债券。
所以需要借刀。乔治转动地球仪,让日本列岛对准众人,松方正义的公债在伦敦卖得正火——日元挂钩英镑,欧洲人又迷信明治维新。他抽出一张仿造的债券样张,纸纹与松方公债如出一辙,艾萨克,一千二百万日元的影子票据,能做到以假乱真吗?
犹太金融专家的指尖在样张边缘轻轻颤抖,金丝眼镜滑下鼻梁。
他想起昨夜在犹太会堂的烛火前,拉比的《塔木德》翻到不可作伪证那页,喉结动了动:需要荷兰中间商做背书......
亨利。乔治转向技术总监,后者正调试桌上的差分机,铜齿轮咬合的轻响盖过海浪声,舆情模块准备好没有?
今早刚录入伦敦《经济学人》的词库。亨利推了推护目镜,机械臂末端的钢笔在纸卷上画出波浪线,匿名文章会强调清廷崩溃论,用他们自己的统计数据证明东亚贸易风险。
威廉突然捶了下桌子,橡木桌面的银器跳起来又落下。
他粗粝的手掌按住乔治的手腕,指腹还带着码头搬运留下的老茧:用欺骗......
不是欺骗。乔治反手按住那只手,力道沉稳如锚,是让他们看清自己的贪婪。
当假债券被投行买走,当恐慌从伦敦交易所蔓延到加尔各答,那些用鸦片换走我们白银的人,会尝到被资本反噬的滋味。他抽回手,目光扫过众人,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的金融大厦根基上,再踹上最后一脚。
艾萨克低头记录着什么,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他想起上周在康罗伊工厂看到的景象——犹太工匠和爱尔兰移民并肩调试差分机,孩子在车间外的草坪上追着蒲公英跑。
老拉比的话突然变得模糊,反而是乔治说过的新忠诚在耳边清晰起来。
黄志远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长江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上海港。
那里有他派去的兴汉会成员,正用算盘核对每艘离港货船的舱单。
民族复兴之外,他第一次看清更辽阔的图景——不是以血还血,而是用他们的规则,碾碎他们的霸权。
威廉松开攥紧的拳头,指缝里渗出的红痕慢慢淡去。
他望向船舷外,几个刚下工的码头工人正往岸边走,其中一个举起帽子朝游艇挥手。
那顶磨破的布帽上,还留着罢工期间喷的黄金属于劳动者标语。
下午三点,影子票据通过鹿特丹中转。乔治合上白银流动图,海风吹起他的发梢,亨利,启动舆情模块;艾萨克,联系荷兰人;黄先生,让上海那边盯紧巴克斯银行的运银船。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威廉身上,后者正用拇指反复摩挲帽檐的磨损处,至于你......
游艇的汽笛突然响起,惊飞了几只海鸥。
埃默里举着电报冲进舱门,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地图上:伦敦方面,罗斯柴尔德家族开始增持日元债券了。
乔治的嘴角扬起半寸,那是只有詹尼在他筹划新书单时才会出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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