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钟楼的钟声在凌晨两点敲过第二下时,康罗伊书房的煤气灯仍亮着。
羊皮纸在他指腹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联邦党人文集》的某一页被折了角,旁边林肯演讲集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埃默里·内皮尔靠在门框上,军靴后跟一下下磕着橡木地板——这是他焦虑时的老习惯,三年前在哈罗公学被高年级生围堵时,他也是这样用靴跟敲着石板地。
乔治。内皮尔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楼下的保镖被你遣走了,走廊的暗哨也撤了。
斯塔瑞克的人上周在波士顿炸了激进派的报社,你知道他们——
我知道他们有枪。康罗伊头也不抬,钢笔尖在稿纸上划出一道深痕,但今晚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他翻过一页林肯1862年的演讲,指腹停在当人民困惑时,领导者必须成为他们的记忆那句旁批上,他们要的是我恐惧的样子,是我躲在保镖后面说话时的颤音。
内皮尔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康罗伊的袖口沾着墨渍,那是方才猛翻书时蹭上的——这个总把领结系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两年前在巴尔的摩被暴徒用碎酒瓶划的。
拆了所有监控。康罗伊突然说,钢笔重重搁在铜镇纸上,让报社记者进来拍,让他们拍空着的警卫室,拍我书桌抽屉里的《人权宣言》。他抬头时,绿眼睛在煤气灯下泛着冷光,我要让明天到场的每个议员都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政客,是一把拆了枪套的刀。
内皮尔的手指在裤缝上捏出褶皱。
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扯了扯领结,转身时军大衣扫过书桌上的咖啡杯,褐色液体在《联邦党人文集》边缘晕开个小圈。
康罗伊盯着那片污渍,突然笑了:1787年,汉密尔顿写这些文章时,费城的油墨也沾过他的袖口。
凌晨三点的风卷着煤渣撞在窗玻璃上。
康罗伊终于放下笔,提纲纸页上三个问题像三把楔子: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为何失败?
我们如何重生?
墨水未干,他对着壁炉呵了口气,字迹在暖风中微微扭曲,像极了三年前查尔斯顿码头上那四百包发霉的棉花——当时他蹲在棉包旁,看黑色的霉斑从接缝处爬出来,像极了某种正在蔓延的腐烂。
该睡了。詹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热可可。
她的发梢沾着夜露,显然刚从印刷厂回来——那里的排字工人们正连夜赶印听证会流程,但康罗伊坚持不看样稿。
她把杯子放在他手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青的眼尾,明天你需要清醒。
康罗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知道为什么林肯演讲时总不带讲稿吗?他轻声说,因为当一个人说的是心里的话,纸会发抖。
听证会当日的议会大厅像口煮沸的锅。
穹顶的彩窗透进乳白的光,照得橡木长椅上的议员们像浮在雾里。
安东尼·布拉德肖站在发言席上,金怀表链在马甲前晃出冷光。
他念指控条款时,每念一条就停顿两秒,仿佛在数台下的倒彩——第十七项,滥用外资操控州际贸易......
康罗伊起身时,全场突然静了。
他没穿常穿的深灰西装,而是换了件褪色的藏青外套,内侧绣的威尔士矿工徽章在抬臂时若隐若现。
右手握着个普通的粗陶杯,清水里浮着片薄荷叶,是詹尼清晨特意放的。
感谢各位。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轻,却像根细铁丝勒进每个人的神经,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解释那些本不必解释的事。
安东尼的冷笑僵在嘴角。
康罗伊往前走了半步,皮鞋跟磕在发言席的铜条上:三年前,当各位在议会争论关税税率时,我在查尔斯顿码头。他举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出十厘米的距离,四百包棉花,霉斑有这么宽。他转向左侧的农业委员会主席,博蒙特先生,您当时说商人该自己承担风险,可您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那些棉花是三十七个种植园主的全部家当,他们的妻子在码头跪着求我收购,怀里的婴儿身上还沾着没洗净的靛蓝染料。
有人抽了口冷气。
安东尼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却发现方才念得滚瓜烂熟的条款突然变得陌生。
您说我贿赂将领?康罗伊突然转向安东尼,清水杯在手中转了半圈,是,我买了他们的债券。
但请问——他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全场,是谁让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军不得不抵押庄园,去填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窟窿?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泛黄的银行报表,是安东尼先生的叔叔,布拉德肖银行的老行长,在战争最激烈时把贷款利率从8%提到22%!
大厅炸了锅。
几个激进派议员拍着桌子喊,卡梅伦家族的人脸色发白,西蒙·卡梅伦二世的银头杖重重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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