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手指刚摸上舷窗的黄铜把手,豆大的雨点已砸在玻璃上。
他望着查尔斯顿方向的积雨云像被巨手揉碎的铅块,突然想起三天前港口气象员递来的潮汐表——西南季风比往年早了十五日。该死。他低声骂了句,转身抓起航海日志时,怀表在马甲里烫得发烫,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时不我待。
凌晨两点的敲门声比暴雨更急。
詹尼裹着睡袍站在门外,发梢滴着水,手里攥着湿透的电报:查尔斯顿外围三个仓库被淹了。她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声音却稳得像钉进橡木的铆钉,四百包棉花霉变,种植园主们在码头上烧了您的肖像。
康罗伊的拇指在怀表刻痕上蹭了蹭。
他想起上周视察仓库时,老管家埃文斯曾指着地势低洼处说雨季得堆沙袋,当时他忙着和利物浦谈轧棉机订单,只说找两个帮工盯着。
现在那些没堆完的沙袋正泡在泥水里,像被踩烂的白蘑菇。
备马车。他扯下领结塞进抽屉,让霍普金斯带三个会计,把去年所有仓储损失的账单找出来。詹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油布斗篷披在他肩上,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按——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码头上的火把将夜空撕成碎片。
康罗伊的马车刚停稳,就有个红脸膛的种植园主冲过来,酒气混着霉棉味扑了满脸:康罗伊先生的蒸汽船跑得比飓风快,仓库却连雨都挡不住?人群里有人扔来烂番茄,擦着他的帽檐砸在车轮上,红浆溅在詹尼的裙摆上,像朵畸形的花。
各位。康罗伊摘下礼帽,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衬衫领口,如果我现在说这是天灾,你们会用甘蔗刀捅穿我的喉咙。他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潮湿的空气,所以我来不是辩解,是带方案的。
人群静了片刻,有人嗤笑:你能有什么方案?
建五座防洪恒温仓库。康罗伊从詹尼手里接过卷起来的图纸,展开时雨水在羊皮纸上洇出浅痕,英国最新的通风管技术,地基垫高六英尺,屋顶装铜制导水槽。他指向人群里的切罗基族代表斯坦德·沃蒂,斯坦德,你部落的工匠最会和雨水打交道,这活计你来监工如何?
斯坦德抚着胸前的鹰羽项链点头,喉结动了动:我们出二十个精壮劳力。
钱呢?红脸种植园主梗着脖子,你掏全部?
共同出资。康罗伊掏出怀表放在旁边的木桶上,种植园主出四成,部落出两成,我出四成。
每批货物必须投保,保费你三我七——他敲了敲图纸上的保险条款,要是再发大水,保险公司赔八成,剩下两成我们三家平摊。
管理权呢?人群后排传来沙哑的女声,是老寡妇戴维斯,玛丽的母亲,总不能你说怎么管就怎么管。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她鬓角的银线——去年她丈夫被联邦骑兵射杀,是康罗伊用三船药品换了她的棉花,三方委员会:种植园代表、部落代表、我的人各一个。他顿了顿,所有决策必须一致通过。
雨不知何时停了。
老戴维斯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了:这规矩,倒像在合伙开酒馆。人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红脸种植园主踢开脚边的烂番茄:成,我投一票。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码头时,詹尼递来温热的咖啡:他们签了意向书。她的裙摆还沾着番茄汁,眼睛却亮得像刚擦过的银器,现在你是他们的合伙人
康罗伊望着东方鱼肚白,喉结动了动——他没说的是,这些仓库未来会成为南方最安全的保税区,所有经他手的棉花必须在这里中转,而保险费最终会流进他控股的伦敦保险公司。
上午十点的会客厅飘着雪利酒的甜香。
阿尔伯特·派克的军靴在橡木地板上敲出闷响,他把羊皮密函拍在桌上时,康罗伊闻到了火药和雪茄混合的味道:有人要杀主张和谈的将领,需要资金买炸药。
康罗伊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杯底的糖粒在褐色液体里打着旋:我不赞助死亡。他抽出钢笔在便签上写了串数字,但我可以买下他们的债务。
什么?派克的浓眉拧成结。
南方复兴信托。康罗伊将便签推过去,收购他们的种植园抵押债券,利息减免三成。
条件?他指尖敲了敲便签上的公开呼吁停战让他们自己选,是当奴隶主还是当农场主。
派克的手指捏得指节发白,突然笑出声:你这是要拿金币砸穿我们的根基。
康罗伊起身走向窗边,晨雾里白玫瑰号正在装货,我是让你们看看,坟墓外面有光。
三天后,当两名将领的公开信登上《里士满观察家报》时,康罗伊正在码头送李文斯顿。
十二名青年挤在甲板上,其中戴眼镜的小律师抱着本《国富论》,指节捏得发白。
记住。康罗伊仰头望着他们,海风掀起他的斗篷,你们学的不是怎么种棉花,是怎么让纽约的商人、伦敦的工厂主,甚至北京的官僚都抢着买它。他转向李文斯顿,后者的独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到格拉斯哥,带他们去看钢铁厂,去听政治经济学讲座——他压低声音,回来时,给我带几个会算成本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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