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宾夕法尼亚大道的石板,在康罗伊的深灰大衣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握着乌木手杖的指节泛着浅白,不是因为冷——从伯克郡到华盛顿的跨洋航船他坐过七次,早惯了大西洋的湿冷。
让他血液微沸的是东厅门楣上那枚镀金鹰徽,正对着他的瞳孔,像在丈量这场豪赌的分量。
守卫的皮靴声在身后响起时,康罗伊的手杖尖刚好点上东厅台阶的第三级。先生,请出示证件。金属搭扣的脆响刺进耳膜,他侧过脸,看见守卫肩章上的星徽在雾里发虚。
这位是总统亲自邀请的客人。塞缪尔·格林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常年与文件打交道的干燥感。
这位战争部助理秘书小跑着过来,黑色西装前襟沾着没擦净的咖啡渍——康罗伊记得他昨夜在办公室改方案到凌晨三点,林肯先生半小时前还问起您的行程。
守卫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目光扫过康罗伊胸袋里露出的半张烫金请柬,终于退后半步。
走廊里突然响起细碎的私语,像被风吹动的纸页。那个造钱的英国佬?某个沙哑的男声混着雪茄味飘过来,听说他连林肯都敢顶撞。
康罗伊的耳尖微微一动,脚步却未停。
他抬眼扫过墙上的独立宣言摹本,羊皮纸的褶皱里仿佛还能看见杰斐逊的笔锋。今日,我来重写契约。他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手杖上的银饰——那是詹尼昨夜新刻的龙纹,还带着木料的生涩。
内阁会议室的橡木门打开时,十二道目光同时刺过来。
财政部长蔡斯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敲着桌面:康罗伊先生,我们正讨论如何填补战争留下的窟窿。他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削减军费、压缩基建,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康罗伊解开大衣纽扣,露出里面深紫马甲——那是詹尼选的颜色,她说能让他在一群黑灰西装里更显眼。诸位看到的不是赤字,他从皮质公文包取出一个金属匣,转动锁扣时齿轮轻响,是未兑现的潜力。
差分机绘制的模型升起来,金色光点在半空中浮动。五万名华工,他的手杖尖点向最大的光团,他们每年创造的价值,相当于三个马萨诸塞州的税收总和。蓝色线条如蛛网蔓延,铁路、电报、煤矿...这些不是消耗,是播种。
战争部长斯坦顿突然倾身向前,手指叩着桌面:南方军还在弗吉尼亚顽抗!他的喉结滚动,像在吞咽怒火,你如何保证这些外国士兵不会扛着我们的工具投奔叛军?
康罗伊早等这一问。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取出的誓约书边角还带着张天佑的墨渍——那位前太平军将领昨天凌晨才在马里兰营地签完字。忠诚不由肤色决定,他的声音放轻,像在说一个秘密,由利益与尊严塑造。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
他翻开誓约书第二页,露出密密麻麻的签名:凡参与国家建设满三年者,自动获得归化资格。手指划过最后一行,每人可分得六十英亩西部土地——比《宅地法》更优厚。
林肯的手指停在胡须上。
康罗伊注意到总统眼下的青黑,那是连续三夜批阅战报的痕迹。他们不是雇佣兵,他加重语气,是共建者。
共建者。林肯重复这个词,目光扫过模型里的光点,当年我们的祖先也是握着斧头和圣经来到这片土地。他的拇指摩挲着座椅扶手的雕花,那是安德鲁·杰克逊留下的痕迹,如果这些华工能像当年的清教徒一样,把铁路当成自己的教堂...
十年内可新增两千亿国民产值。康罗伊补了最后一句,声音里带着他在伯克郡庄园训鹰时的笃定——当鹰看见猎物,就得把爪子磨得够利。
林肯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未褪的疲惫:这不只是计划,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是新美国的灵魂。
掌声从长桌末端响起。
康罗伊转头,看见海军部长韦尔斯在鼓掌,袖口的金链晃出细碎的光。
其他阁员面面相觑,陆续跟上,掌声像滚过草原的火,烧得空气发烫。
散会时,詹尼抱着文件站在门口。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晨雾,见康罗伊望过来,便抬了抬下巴——那是他们的暗号:有重要消息。
康罗伊整理袖扣时,龙鳞刺青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与袖扣上的纹路首尾相接。
梅隆先生的电报在书房等您。詹尼递过公文包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华盛顿邮报》的记者今早堵在财政部门口,说有...关于库克集团的猛料。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窗外逐渐散开的晨雾,看见国会大厦的圆顶在阳光下重新浮现,像被擦亮的银币。
某种更灼热的东西在血管里翻涌——不是胜利的喜悦,是猎人嗅到血腥的警觉。
去书房。他说,声音里带着詹尼熟悉的低哑,那是他要展开新棋局时的征兆。
乌木手杖敲在地面,清脆的响声里,东厅的挂钟正指向九点——这个时间,足够让某个在伦敦的老狐狸收到他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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