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克的小火车模型在月光下闪了闪,便被舱门温柔合上。
康罗伊仰头看了眼甲板上晃动的提灯,那是大副在检查缆绳——玛丽号明早涨潮时就要启航,此刻的饯行宴,不过是给这场裹上最后一层体面的糖衣。
詹尼的指尖轻轻掐了掐他臂弯,带起袖口的丝绒褶皱:宴会厅的门开了。
南安普顿港口的仓库改造成的宴会厅,此刻正从里往外渗着蜜色的光。
康罗伊扶着詹尼的腰步入门廊,水晶吊灯的光在她珍珠耳坠上跳成碎钻,也照亮了门内长桌上猩红的桌布——那是他特意让人从伦敦运过来的,像团烧不熄的火。
康罗伊先生!最先迎上来的是贝克,这位《泰晤士报》的主笔眼镜片泛着油光,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鹿肉,您可算来了,汤普森先生说要等您切第一刀牛肋排。
乔治·汤普森正站在长桌尽头调整领结,他那枚黄金黎明的星钻戒指在烛光下晃眼。
见康罗伊望过来,这位神秘主义者微微颔首,指尖不经意地摩挲戒指表面——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密文就刻在戒指内侧,关于今晚要交换的星象图。
詹尼女士。罗伯特·史密斯从酒柜旁转出来,这位舰队指挥官的制服前襟沾着点酒渍,手里的波尔多红酒杯还在轻晃,您丈夫说要给我们讲北美试验场,我等得嗓子都干了。他冲詹尼眨眨眼,又转向康罗伊,听说您把实验室设备都运上玛丽号了?
连那台会算平方根的差分机都没留?
留着给斯塔瑞克当镇纸么?康罗伊解下手套递给侍应生,目光扫过厅内十张年轻的面孔——都是他从曼彻斯特纺织厂、伯明翰钢铁坊挑来的学徒,此刻正局促地捏着银叉,他们需要亲眼看看,蒸汽如何把旧世界的锁链熔成新齿轮。
詹尼突然轻笑一声,她的披肩滑下半寸,露出锁骨处那枚与康罗伊同款的猎鹰胸针:你现在倒像在主持加冕礼。
这不是告别。康罗伊替她别好披肩,胸针的羽毛纹路蹭过她手背,是启程。
酒过三巡时,长桌上的牡蛎壳堆成了小白山。
康罗伊放下酒杯,杯底与银盘相碰的脆响像根银针,瞬间刺破了厅内的喧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砸过来,连贝克嚼到一半的鹿肉都停在嘴边。
有人说我被流放。康罗伊站在长桌尽头,身后的水晶吊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猩红桌布上,像柄直指人心的剑,可流放是失败者的墓志铭——而我们,是火种的搬运者。
詹尼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桌布上投下细小的影子。
她记得三个月前在实验室,康罗伊抱着威斯克站在差分机前,齿轮转动的嗡鸣里,孩子的口水滴在黄铜面板上:等他长大,世界该是另一副模样。此刻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那时哄孩子的温柔,却多了把淬过钢的锋刃。
去年冬天,曼彻斯特的纺织女工用我的差分机算出了最优排班表,她们的工作时长缩短两小时,工资涨了三成。康罗伊的手指划过桌布上的金线刺绣,上个月,伯明翰的铁匠用蒸汽锤代替了十二个人的力气,他们现在能在车间里搭个小壁炉,冬天不用冻着手指打铁。
汤普森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伦敦酒馆,那个被工头打断腿的年轻人攥着他的衣角:康罗伊先生的机器能算铁水温度,能不能算算我们的命?此刻答案正从康罗伊口中流出,像把钥匙,自由不在议会的红皮本里,在工厂的锅炉里——当蒸汽顶起活塞,那是每个工人在说;在工人的扳手里——当螺丝拧紧,那是每个灵魂在说。
史密斯突然放下酒杯,杯底砸在桌上的声响让全场一静。
这位总说军舰才是男人的浪漫的指挥官站起身,制服上的铜纽扣在烛光下发亮:去年我在朴茨茅斯,看见七个孩子为抢一块面包掉进阴沟。他的声音发哑,您说的北美试验场,能让这样的事少点么?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那十个年轻学徒,其中一个女孩正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纺织机的机油味,因为那里的工厂不属于贵族,不属于教会,不属于任何靠血统吃饭的人。
那里的锅炉烧的不是煤,是希望。
寂静像块正在融化的冰,先是贝克的眼镜片闪了闪,接着是汤普森的戒指碰响酒杯,然后是史密斯的手掌拍在桌上。
掌声从长桌尽头炸开,像火星掉进干草堆,十个学徒最先站起来,他们的手因为常年握工具而粗糙,拍得通红;史密斯的掌声最响,震得酒液从杯口溅出来;汤普森的掌声带着韵律,像是在念某种神秘学咒文。
詹姆斯·哈里斯始终靠在墙角,这位刺客联盟的代表抱着双臂,靴跟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地面。
直到掌声最热烈时,他才动了——指节在桌沿轻叩两下,一卷裹着黑缎带的羊皮纸便滑到康罗伊面前。
维多利亚女王的密约。哈里斯的声音像块淬过冷的钢,共同对抗圣殿骑士团,以及任何试图用血统禁锢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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