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像是一块巨大,浸透了墨汁的毡布。
猛地罩住了整个长白山。
最后一丝挣扎的天光被无情地吞噬,无边的墨蓝色夜幕沉重地压下来。
山林瞬间堕入最原始的黑暗深渊。
风声成了这黑暗世界的主宰,不再是白日的呼啸,而是变成了低沉、绵长、不绝于缕的呜咽。
这声音像极了无数冤魂在密林深处游荡哭嚎,钻进人的耳膜,缠绕在心头,冷得直透骨髓。
四周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每一丛灌木,每一棵扭曲的老树,都像是化作了择人而噬的阴影怪兽,无声地蛰伏着。
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冷冷窥伺,令人脊背发凉,寒毛倒竖。
“立杰,把手电筒拿出来,照着点脚底下。”
苏清风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和令人心悸的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和疲惫,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众人慌乱的心神。
他的棉袄后背早已被汗水和摔跤时溅的泥水浸透,此刻又被夜露打湿,冰冷的贴在身上,左臂的伤口在持续的用力下,发出阵阵钝痛。
“哎,好。清风哥。”
林立杰慌忙应着,声音带着点哆嗦。
他慌乱地在背篓里摸索,布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终于,“啪嗒”一声轻响,一道昏黄,微弱的像是随时会熄灭的光柱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那光柱只有小儿手臂粗细,晃动着,艰难地在泥泞不堪,布满树根,碎石和倒木的路上扫过。
勉强照亮前方不过两三步远的一片狼藉。
铁皮手电筒外壳冰凉,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却成了这支疲惫之师,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都跟紧,踩稳当了。”
张志强低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这位老猎人此刻也喘着粗气,他肩上的那根爬犁辕子深深勒进了破棉袄里。
“看好脚底下。烂泥里藏着绊子呢。”
队伍再次在泥泞和坎坷中挣扎前行。
那昏黄的光柱如同风中残烛,在深沉的黑暗里跳动。
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沼泽巨兽搏斗。
深一脚,浅一脚,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泥水,鞋底踩下去,发出“咕唧咕唧”令人牙酸的声响。
再拔出来时,要耗费全身的力气,像是泥浆里有无数双手在死死拖拽。
黑暗中,滑倒、磕碰成了家常便饭。
“哎哟我操——。”
郭永强的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噗通”一声闷响和爬犁猛地一歪。
他又一次脚底打滑,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泥浆里,沉重的爬犁辕子差点脱手,连带旁边的王友刚也一个趔趄。
“郭大愣子,你他娘看着点。”
王友刚破口大骂,声音嘶哑,他的棉裤膝盖处早已磨破,冰冷的泥水直接渗进去,冻得他牙齿打颤,却还得死死扛住自己那边的辕子,防止爬犁再次倾覆。
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冰冷泥点,那泥点混着汗水,黏糊糊地糊了一脸。
“我……我他娘的又看不见。这烂树根。”
郭永强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并用,却因为脚下太滑,一时没能成功。
“志清,搭把手。”
苏清风赶紧回身,和刘志清一起,费力地将郭永强连拖带拽地拉起来。
刘志清沉默寡言,此刻也只是闷哼了一声,用肩膀顶住了爬犁侧面。
“前面……前面好像有个坑。光晃着点边。”
林立杰的声音带着紧张,手电光吃力地扫过一个模糊的黑影,那泥水在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
“拉稳了。慢慢挪过去。往左。左边硬实点。”
张志强眯着眼,凭借着几十年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的经验,努力分辨着光柱边缘的地形。
沉重的喘息声,互相焦急的提醒声,压抑着的闷哼和咒骂声,爬犁摩擦地面和拖拽绳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每个人都到了极限,汗水混着泥浆在脸上流淌。
棉袄湿冷沉重如同铁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全凭着一股要把这用命换来的战利品拖回家,近乎本能的信念在支撑着身体向前挪动。
时间,在这片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在最前面的苏清风,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那微弱手电光下不断变化的地形阴影,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风声在耳边呜咽,脚下的泥泞像是永无止境。
突然,苏清风猛地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微前倾。
他侧过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努力在呼啸的风声中捕捉着什么。
“都——别出声。”
他猛地低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
瞬间,所有的嘈杂。
喘息、咒骂、脚步声、爬犁的摩擦声,都消失了。
黑暗死寂下来,只有风声依旧呜咽,还有每个人胸膛里那颗因为疲惫和紧张而疯狂擂鼓的心脏,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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