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一麻,眼前的胡同口明明还是民国十七年的灰墙,转个弯竟漫天飘着焦黑的纸灰,空气里裹着呛人的火药味——不是庙会的炮仗,是能咬人的枪子儿味。车座上的棉垫还带着我的体温,可对面墙根下缩着的兵痞,军装上的补丁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狠劲,跟当年顺天府的巡警压根不是一个路数。“嘿!拉车的,过来!” 一个歪戴军帽的小子冲我喊,手里的步枪枪口朝下杵着地,可那眼神比祥子见过的所有恶狗都凶。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北平?这是烧着的北平!车把在手里攥出了汗,我硬着头皮把车停过去,赔着笑问:“老总,您去哪儿?” 那兵痞斜着眼打量我的洋车,又瞅了瞅我身上洗得发白的短褂,突然笑了,露出颗黄牙:“哪儿也不去,借你这车用用——拉弹药!” 我心里一紧,刚想张口说这是我的命根子,旁边突然过来个挎着盒子炮的军官,踢了那兵痞一脚:“瞎叫唤什么?这车夫看着结实,留着拉指挥部的信!” 军官的声音不高,可那兵痞立马缩了脖子,我这才松了口气,却见军官盯着我的脸:“你叫什么?看着面生得很。” 我咽了口唾沫,报上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祥子,骆驼祥子。” 他点点头,扔过来个牛皮信封:“送趟西四牌楼,找38团的李副官,记住,路上别多看,别多问,丢了信要你脑袋。” 信封沉甸甸的,我捏着边儿,突然想起当年曹先生让我送的信,可那时候信封是软的,现在这封,透着股能压死人的分量。
我拉起车就走,车轮子碾过路上的碎石子,硌得手心发颤。往常熟悉的胡同全变了样,有的院门炸塌了半边,有的墙头上架着机枪,几个穿学生装的姑娘举着小旗跑过,嘴里喊着“保卫北平”,声音脆生生的,可后面追着的宪兵手里的鞭子,抽得空气都响。我赶紧低下头,把车往墙根靠,生怕被当成乱党。刚拐过一个弯,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我吓得一哆嗦,车把差点脱手。“祥子?是你吗祥子?”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胡同里传出来,我回头一看,竟是个穿破棉袄的老头,脸膛黑瘦,可那双眼睛我熟——是当年人和车厂隔壁的王二!我赶紧停下车:“王二爷?您怎么在这儿?这到底是……” 王二冲我摆摆手,拽着我躲进个塌了顶的门洞里,压低声音说:“还问呢!小鬼子打进来了!北平城快破了!你这傻小子,怎么还敢拉着洋车瞎逛?” 我脑子“嗡”的一声,小鬼子?我只在茶馆听人说过,没想到真打来了。王二叹了口气:“当年你走了以后,车厂就黄了,刘四爷带着钱跑了,虎妞……唉,没熬过去年的大饥荒。” 我心里一沉,虎妞那泼辣的模样还在眼前,怎么就没了?正愣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王二推了我一把:“快走吧!送完信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城待不住了!” 我点点头,刚要拉车,就见王二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塞给我:“拿着,路上填肚子,别像当年似的,饿肚子还硬扛。” 红薯还热乎着,我攥在手里,心里暖烘烘的,又酸溜溜的。
出了门洞,我不敢再耽搁,拉起车往前跑。西四牌楼往常是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却冷冷清清,几家铺子的门板都钉死了,只有个卖烟卷的小摊还开着,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太太,嘴里念叨着“平安”。我跑过小摊时,老太太突然问:“拉车的,能给口水喝吗?” 我停下脚步,从车座底下摸出我的水壶,递了过去。老太太接过水壶,手哆哆嗦嗦的:“谢谢你啊,好人有好报,北平能守住的,能守住的……” 我没说话,心里却没底,刚才路上看见的伤兵,还有墙上的弹孔,哪有守住的样子?正想走,突然听见一阵飞机轰鸣声,抬头一看,几架银灰色的飞机低空飞过来,翅膀上的太阳旗晃得人眼晕。“快躲起来!” 卖烟卷的老太太喊着,我赶紧拉着车躲进旁边的胡同,刚藏好,就听见“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抖,瓦片“哗啦啦”往下掉。我把车护在身下,生怕这唯一的念想再毁了——当年丢车的滋味,我可不想再尝一次。
等飞机飞走了,我从胡同里出来,眼前的西四牌楼塌了一半,尘土漫天。我心里发慌,可想起那封要命的信,还是咬着牙往前跑。终于看见38团的岗哨,两个士兵端着枪拦住我:“干什么的?” 我赶紧掏出信封:“找李副官,送紧急信件。” 士兵接过信,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穿军装的汉子走出来,浓眉大眼,正是李副官。他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知道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刚要拉车走,李副官突然叫住我:“等等,你这洋车结实,能不能再帮个忙?拉几个伤兵去后方医院?” 我看着他身后几个哼哼唧唧的伤兵,有的腿上裹着绷带,渗着血,有的胳膊吊在胸前,脸色惨白。我想起刚才王二的话,想起那瞎眼老太太的念叨,咬了咬牙:“行!老总,您说怎么拉就怎么拉!” 李副官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样的!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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