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边的绝对沉寂,像一堵光滑而冰冷的意识绝壁,将她所有试探性的触碰与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都无情地反弹回来,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的无力感。林蔷薇在那片象征着终结的寂静前枯坐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直到胸腔内的机械心传来一阵因情绪剧烈波动而略显紊乱、带着刺痛警告的搏动,才将她从那种近乎灵魂出窍般的僵直状态中狠狠惊醒。
她必须做点什么。任何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能证明她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只要能在这片吞噬一切的绝望深渊中,抓住一根脆弱的、属于行动本身的稻草。
她的目光,如同迷航的船只寻找灯塔,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被她小心翼翼安置在另一个相对稳固角落、几个静静矗立的胚胎培养罐。这是她从基因银行核心区域那场混乱与毁灭中逃离时,几乎是出于本能、在生死间隙中下意识带出的少数几个战利品。或许是源于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对最原始生命的悲悯,或许是冥冥之中某种高于个体意志的指引。它们体积不大,透明的罐体上连接着简陋的、由废弃设备零件拆拼出来的维生模块,发出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柔和光芒,如同在这片永恒黑暗的废墟中,几颗倔强地证明着之存在的孤寂星辰。
在母亲那里受挫、无处安放的意识与情感,如同被堤坝阻挡后折返的、带着苦涩的潮水,急需一个新的倾泻方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叶中积压的绝望与无力感全部置换出去,然后决绝地将注意力从母亲那令人心碎的身影上移开,转向这些沉默的、孕育着未知可能与危险的生命容器。
她闭上双眼,彻底摒弃了不可靠的视觉,将感知全面向内收缩、高度集中于胸腔内那颗稳定搏动的机械心。有了之前与感官洪流搏斗、最终勉强建立平衡的经验,她这次更加熟练、精准地引导着那股由心脏独特搏动频率衍生出的、无形的生物-机械感知力场。这力场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无数极其纤细而敏感的神经触须,以一种温柔的、非入侵性的姿态,缓缓向那几个培养罐所在的方向扩展、蔓延,最终如同一个无形的庇护罩,轻轻将它们笼罩其中。
起初,感知中只是一片模糊的、缺乏意义的背景噪音,像是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与无尽深水,听到的来自遥远水域的、混乱而失真的回响,夹杂着维生系统运行时稳定的低频嗡鸣。但当她屏息凝神,将意识更加深沉地沉浸下去,努力将自己的感知频率与某个更深层、更本质的波段进行调谐、对齐时——
瞬间,仿佛突破了某个无形的、隔绝内外的维度薄膜。
她的(或者说,她的整个意识感知空间),不再是虚无的黑暗,而是骤然被点亮,呈现出一片无比广阔、深邃、缓缓流动的……微光海洋。
一个由无数亿兆微弱、明灭不定、如同呼吸般闪烁的意识光点组成的,浩瀚无垠却又弥漫着无边悲伤的灵魂星海。
每一个细微的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培养罐中那尚未发育成型、却被某种超前技术强行维系着最基本生命活动、甚至被催化出朦胧初阶意识的意识雏形。它们太微弱了,如同狂风中摇曳欲熄的残烛,如同在粘稠泥沼中挣扎、即将溺毙的萤火虫,大多数仅仅能散发出最原始、最本能的、未加任何修饰的情绪波动。
恐惧。对周身那冰冷、粘稠、如同棺液般包裹着自身的营养液的恐惧;对永恒黑暗、绝对束缚、如同被埋葬在时间坟墓中的恐惧;对自身存在意义空无、未来命运未知、甚至无法理解为何物的终极恐惧。这种庞大而消极的情绪,如同一种灰暗的、带有精神重量的迷雾,弥漫、渗透在整个意识海洋的每一个角落,沉甸甸地压迫在林蔷薇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渴望。对温暖、对光明、对自由伸展、对外界哪怕一丝新鲜气息与振动的、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存渴望。这渴望如同亿万颗心脏同步搏动的、微弱却汇聚成洪流的集体脉搏,在所有光点之中以同一种悲怆的节奏跳动着,形成一种无声却在她意识中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集体呼救。它们像是在无底绝望深渊中持续下沉了无数岁月的溺水者,向着头顶那片永远无法触及的水面,伸着无数无形的手,绝望而执着地渴望抓住任何一点可能带来改变、带来的渺茫契机。
(林蔷薇的意识碎片:这片意识的海洋……它们本该属于“摇篮”的温床,而非这冰冷的囚笼……)
林蔷薇的意识,如同一叶扁舟,在这片由万亿份微小痛苦汇聚成的、悲伤的海洋中缓缓徜徉、下沉。那纯粹而浓烈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的自我意识同化、稀释,让她也化作这其中一滴无声哀鸣的水珠。这与母亲那边万物归墟般的死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主动、更加密集、更加鲜活的精神折磨,是无数被禁锢在诞生前夜、永无出头之日的灵魂,共同吟唱的一曲永恒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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