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如同无色无味的高密度液体,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沉重地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力气。
医院里原本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道,开始让我感到莫名的窒息,仿佛那气味能穿透黏膜,直接压迫神经。
同事们关切的问候——“沈医生,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啊”——传入耳中,却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无法真正触及内心。
甚至连无影灯下那曾经能让我瞬间进入心流状态、全神贯注的冷冽光束,都偶尔会变得异常刺眼,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诊所里那盏照亮血腥“手术台”的、毫无生命温度的惨白灯光。
李哲的遭遇更是像最后一根稻草,加重了我内心的负罪感和持续发酵的焦虑——
是我,将他拉进了这滩深不见底、漩涡暗藏的浑水。
看着他时而后怕、时而因那短暂“赋能”而恍惚的眼神,我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千斤。
我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我暂时卸下所有伪装、所有警惕,真正喘口气的避风港。这个周末,我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需求,驱车驶上了通往邻县小城的高速公路。
窗外的摩天大楼和繁华街景迅速向后退去,逐渐被开阔的农田、郁郁葱葱的丘陵和点缀其间的农家小院所取代。
空气似乎也变得通透了一些,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但我心中的沉重并未因距离的拉远而减轻,反而更加清晰——
我正将一份可能存在的、难以言说的危险阴影,引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最柔软的腹地。
我的父母,是这座小城里那所省重点高中退休多年的老教师。
父亲教了一辈子物理,思维严谨得像他钟爱的牛顿定律,沉默寡言,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最朴素的自然哲学道理,点醒迷茫的我。
母亲是语文老师,感性而温柔,家里总是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书香、墨香和厨房里飘出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他们住在学校早年分配的教职工老小区里,一楼,带一个几十平米的小院。
父亲在院里种满了月季、栀子花和一小畦西红柿、辣椒;母亲则精心打理着一小片翠绿的青菜和几棵香葱,生活节奏平静得像一首舒缓的、循环播放的田园诗。
车子缓缓驶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区,停在自家那爬满了常青藤的院墙外。透过低矮的篱笆,看到父亲正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修剪残枝,动作专注而轻柔。
母亲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在厨房窗口忙碌,抽油烟机低鸣着,传来轻微的、富有节奏感的锅铲碰撞声和熟悉的炒菜香气。
这一幕平凡到极致、甚至有些琐碎的温馨景象,像一股巨大而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连日来用理智和意志强行筑起的心理堤坝。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眨眨眼,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才推开门下车。
“爸,妈,我回来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父亲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看到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他推了推眼镜:“瑾年?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
母亲闻声立刻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哎呀!儿子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正好,妈刚和了面,晚上包你最爱吃的茴香猪肉馅饺子!菜都是院里刚摘的,水灵着呢!”
家的气息,温暖、踏实、带着食物最原始的香味,扑面而来。没有追问,没有审视,只有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关怀。母亲拉着我的手,掌心温暖而略显粗糙,问长问短,从工作累不累问到吃饭香不香。
父亲则默默地去洗了水果,泡上一杯他珍藏的、味道醇厚的热茶,放在我面前,然后拿起报纸,看似随意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医院近期是否忙碌、身体怎么看着有点清瘦的询问。
饭桌上,没有城市酒店里的山珍海味,摆着的都是最家常的菜肴:红烧排骨炖得酥烂入味,酱汁浓郁;清炒小油菜脆嫩鲜甜,带着刚离土的清新;一大盘金灿灿的炒鸡蛋;还有中间那盆冒着腾腾热气的、皮薄馅大的饺子。
这些菜肴的温暖香气,此刻在我闻来,却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能抚慰心灵。
我贪婪地吃着,味道熟悉得让人想落泪。
听着父母聊着那些平凡而真实的日常:隔壁张老师家的孙子考上了重点大学,摆了好几桌宴席;楼下李阿姨的广场舞队又在市里拿了奖,高兴得给每家送了一包糖;
父亲在老年大学新学的山水画被老师表扬了,得意地非要翻出来给我看;母亲参加的诗词社最近要出版新的诗集,里面收录了她的几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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