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左侧,重华殿内。
满月宴的热闹已近尾声,这酒吃到后来,一桌六人根本不加节制,喝得太过尽兴,案几之上杯盘狼藉,空了的酒壶东倒西歪。
墨玉不胜酒力,软软地趴伏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姜姒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歪斜着身子,半倚在墨玉背上,手里还攥着一只空酒杯,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旁人听不真切的醉话。
赵婆婆满面红光,眼神已然有些涣散,却还强撑着坐在那里,安陵容虽也饮了不少,面上浮着动人的红晕,但神智却异常清明。
她蹙着眉,看向醉意深重的赵婆婆,不满道:“婆婆,刚才我都让您别跟着她们一块胡闹了,您偏不听,现在难不难受?”
赵婆婆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竟有三个安陵容的身影在晃动着一起“教训”她,她努力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却只是徒劳,索性不再挣扎,咧嘴笑道:“嗐!这有什么!难得今日高兴,我老婆子也跟你们这些小姑娘一起,年轻一回!痛快!”
这点酒对莫雪鸢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扶住赵婆婆摇晃的身子,对安陵容道:“慎儿,我送婆婆去偏殿休息,有我照顾着,你放心。”
安陵容点了点头,“也好。”
莫雪鸢不再多言,半搀半扶着絮絮叨叨还想说什么的赵婆婆,稳步朝偏殿走去。
窦漪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酒意上涌,眼前一阵阵发晕,就要歪倒在地,安陵容连忙伸手扶住她,“姐姐,地上凉,别学她们,我扶你去床上休息。”
窦漪房顺势将大半重量都倚向安陵容,抬起一双含醉的明眸,那眸子因酒意浸润,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水光潋滟,万分动人。
她突然语气认真地道,“慎儿,你在姐姐身边,真好。”
安陵容扶着她站起身,向寝殿内的床榻走去,口中柔声哄着:“姐姐,你喝醉了,先别说话,好好躺着,我一会儿去给你煮碗醒酒汤来,不然下午醒了该头疼了。”
窦漪房不依不饶,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慎儿,姐姐不想喝醒酒汤,就想这么醉着。”
安陵容拿她没法子,费了些力气才将这个不配合的醉鬼姐姐安置在铺了柔软锦褥的床榻上。
她弯腰替窦漪房脱去绣鞋,拉过薄被盖好,严肃地道:“那怎么行?姐姐不能有一丁一点的难受。”
窦漪房一点也不安分,伸出手指戳了戳安陵容因酒意而泛着桃花色的脸颊,满足地眯起了眼,“我都没有见过我的小慎儿喝醉的样子呢……”
安陵容动作一顿,心底泛起一抹苦涩,她哪里敢喝醉?前世在那吃人的紫禁城中,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人要是不清醒了,也就离死不远了,兴许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种刻入骨髓的戒备,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她掩去眸中的阴霾,坐在床沿,声音放得很轻,“姐姐醉了,我当然要照顾姐姐,又怎么能喝醉呢?”
窦漪房挣扎着又要坐起来,一双醉眼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道:“那下次换我来照顾你,这样慎儿就可以放心地喝醉了,到时候,我的小慎儿要是跟姐姐撒娇耍赖,姐姐啊……就一直抱着你,哄着你,好不好?”
这话说的,倒是让安陵容有些意动,每个醉鬼都有自己不同的醉法,她也很好奇自己喝醉了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太过失态吧?也许会像姐姐现在这样,还能和她正常地说话交流。
她应允道:“好,我答应姐姐,下次……试试。”
窦漪房见她答应,满足地躺了回去,可嘴却停不下来,她一喝醉,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慎儿,你一定不能离开姐姐,姐姐不能没有你。”
安陵容心中酸软成一片,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回应着她,“姐姐,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死也不会。”
窦漪房被她过于郑重的誓言逗笑,嗔怪地轻拍了她一下,“傻话,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我的小慎儿要长命百岁才好……难不成,你还想变成个小鬼儿来缠着姐姐吗?”
安陵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她本就是一缕自清朝而来的孤魂,说是鬼也不为过,她看着窦漪房,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窦漪房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深,她搂住安陵容的脖子,借力支起身,额头贴上她的额头,“那也行,反正姐姐不怕鬼,是人是鬼,姐姐都要,只要你一直在姐姐身边就好。”
安陵容忽然便有些失措,窦漪房总是这样,灼热得令人心悸,能一路烫进她冰冷潮湿的心底。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儿时阴雨绵绵的江南小镇。
娘亲,你总说江南多雨,所以雨季一来,就连绵不休。
你教我忍让姨娘和弟妹,体谅父亲,不去计较越来越少的例银,忍受下人的嘲笑,你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换来的却只是变本加厉的轻视与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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