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那句“跟我赌一把”的话语,如同在堆满了枯柴的绝望深渊中,悍然投下的一枚火种,瞬间点燃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灼热的希望。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绝,配上他那双在铅灰色天光下闪烁着骇人寒芒的眼眸,共同构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这股凛冽的杀气,与他那张年轻甚至还带些稚气的脸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奇迹般地压制住了凹地里如瘟疫般蔓延的恐慌。哭天抢地的小石头止住了哭声,用一双挂着泪珠的红肿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仿佛脱胎换骨的同袍。那些手脚发软、只想着逃命的士兵,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徒劳的挣扎,茫然地看向这个突然站出来的“主心骨”。
就连性情最为暴躁的王五,也被顾昭身上那股仿佛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气势所震慑。他张了张嘴,那些习惯性的质疑和咒骂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从顾昭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样他从未在任何同僚,甚至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百户、总旗眼中看到过的东西——那不是匹夫之勇的鲁莽,也不是被逼入绝境的疯狂,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对局势有着绝对掌控的自信。
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必死的遭遇战,而是一场由他精心策划的猎杀。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的脚步在无情地逼近,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众人心脏上的重锤,不断提醒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时间。
顾昭没有浪费任何一秒钟在说服或者动员上,他知道,在这样极致的压力下,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量。他那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迅速地将眼前这群老弱残兵进行了剖析和划分,随即,一连串清晰、简洁、不带任何情绪的命令,便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接连不断地发出,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踏上战场不久的新兵蛋子,反而更像是一位身经百战、指挥若定的宿将。
“王五!”顾昭的第一个命令,直指这群人中尚有几分血勇的队正,“你的刀法最好,也最有气力。现在,你立刻带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们周围那些袍泽尸体上的腰刀、长矛都收集起来!记住,要能用的,越多越好!特别是弓和箭,就算只有一把,一支,也给我找出来!”
王五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点名喊得一激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看到顾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竟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闷吼一声“是”,随即拽起身旁两个还算壮实的士兵,就冲出了凹地,开始在这片修罗场中疯狂地搜寻武器。
顾昭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那个经验最丰富、也最先丧失斗志的老卒张叔。
“张叔!”他的语速极快,却吐字清晰,“你和小石头,还有你们两个,”他又指向另外两个身体相对瘦弱的士兵,“立刻去把所有能搜集到的皮甲、头盔都扒下来!不管是我们的还是建奴的,只要能用就行!记住,把皮甲反过来穿,让里面的铁片朝外!这样能更有效地抵挡箭矢!”
将明军那种将铁片缝在布料之内的暗甲反穿,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做法,但张叔此刻已经被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吓得六神无主,听到顾昭的命令,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拉起哭得抽噎的小石头,和其他两人一起,手脚并用地开始从冰冷的尸体上剥离那些早已被鲜血冻结的护甲。
“剩下的人,”顾昭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最后几个带伤的士兵,“都跟我走!快!动作要轻,要快,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说罢,他不再多言,率先猫着腰,以一种极其专业的、能够最大限度利用地形掩护的低姿态,朝着张叔之前所指的那道深沟方向快速移动。剩下的人虽然心中充满了疑虑和恐惧,但在死亡的阴影和顾昭那强大气场的双重压迫下,也只能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半里路,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会提前引来那些死亡的骑士。
幸运的是,他们安全地抵达了那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天然土沟。正如张叔所说,这条沟壑足有一人多深,蜿蜒曲折,两岸长满了半人多高的、早已枯黄的灌木丛,简直就是一处天造地设的伏击阵地。
顾昭没有丝毫的停顿,他跳下土沟,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是东南,而这条土沟的走向是南北,这意味着那队后金哨骑的必经之路,将会横切过这条土沟的某一段。他脑海中的战术地图瞬间成型,一个大胆而又精密的伏击计划在他的心中飞速完善。
“就是这里!”他指着沟口处一段相对狭窄的路段,对刚刚跟上来的几人下达了新的指令,“用你们手里的刀,把周围那些断掉的长矛枪杆,还有粗壮的树枝,一头全部削尖!快!”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行事。顾昭则亲自示范,他捡起一根断裂的矛杆,用腰刀飞快地削出一个锋利的尖端,然后跑到那条必经之路上,用刀柄和石头疯狂地刨掘着坚硬的冻土,挖出了几个不起眼的浅坑,将那些削尖的木棍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斜地插了进去,尖端直指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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