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冰原上,共和国的军队正在用钢铁和意志,为这个新生国度划定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疆域;在南方的市井中,一场围绕着报纸和思想的战争,正在重塑着亿万民众的国家认同。而在这喧嚣与变革的中心,南京城的郊外,却有一处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静思园。
这里风景如画,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一草一木皆是江南园林的精致典范。然而,那高耸的围墙和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内务部卫兵,无声地昭示着这里并非寻常的别业,而是一座用富贵荣华精心打造的、无比体面的牢笼。
牢笼里,囚禁着旧时代的最后一位君主,曾经的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
近一年的时光,足以磨平最深的伤痕,也足以颠覆最顽固的认知。当顾昭率领大军出征北方,当整个共和国的庞大机器开始在他所设定的轨道上平稳而高效地运行时,朱由检的心态,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平静中,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蜕变。
清晨,他不再需要太监的伺候,在惶恐中穿上沉重的龙袍,去面对朝堂上那些永远争吵不休的臣子和永远也填不满的国库窟窿。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文士长袍,独自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等待着每日例行送来的“精神食粮”。
那不是奏折,而是厚厚一叠尚带着油墨清香的《大明皇家日报》,以及由国家科学院定期编撰的《科学简报》。
他的书桌上,早已没有了玉玺和朱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黄铜和木材打造的、可以转动的精美地球仪,几本被翻译过来的、关于几何与代数的欧洲着作,以及一个由宋应星亲手制作、赠送给他的小型蒸汽机模型。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夺回权力、复兴大明的君主。岁月与现实,将他打磨成了一个对眼前这个新世界,充满了困惑、好奇与敬畏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他每天的生活,极有规律。上午,他会花整整两个时辰,逐字逐句地阅读《皇家日报》。他看的不仅仅是“北方战报”上那些激动人心的胜利,他更关注的是那些过去他从未留意过的角落。他会仔细研究经济版块上关于新税法实施后,国家财政收入同比增长的详细数据图表;他会饶有兴致地阅读“法制在线”里,某个巡回法庭如何公正地判决了一桩地方豪强侵占民田的案子;他甚至会对“读者来信”版块里,那些普通市民、商贾就国家政策展开的激烈辩论,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文字所描绘的,是一个他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世界。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他当年所面临的财政枯竭、流民四起、官僚**等一系列看似无解的难题,顾昭正用一种他闻所未闻、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一一化解。一体纳粮、以工代赈、官绅一体纳税……这些政策,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每一样,都在官僚集团那看似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阻力面前,撞得粉身碎骨。而顾昭,却做到了。
下午,他会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那些新知识的学习中。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摆弄那个蒸汽机模型。他会亲自点燃模型下方的小酒精灯,看着水被烧开,白色的蒸汽推动着活塞,带动小小的飞轮开始旋转。那周而复始的、充满力量感的机械运动,让他深深着迷。他无法完全理解其中蕴含的“热力学原理”,但他能直观地感受到一种迥异于人力、畜力的、属于新时代的可怕力量。
而每周最让他期待的,是星期三的下午。
按照顾昭在离开南京前的特别安排,德意志传教士,国家科学院的荣誉顾问汤若望,会准时来到静思园,为他讲解天文、地理和数学。
这一天,朱由检正指着那个缓缓转动的地球仪,他的手指,点在了那片被标记为“美洲”的广阔大陆上。
“神父,”他轻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与好奇,“顾卿的儿子,顾炎武,真的抵达了这里?这片……在我们祖先的舆图上从未存在过的土地?”
汤若望微微躬身,他的态度恭敬,但称呼早已改变。他不再称呼“陛下”,而是用一种更接近于师生关系的称谓。
“是的,朱先生。世界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得多。”
“报纸上说,这里黄金遍地,但也……也有能吃人的瘟疫?”朱由检追问道,那既是君主对财富的本能关注,也是凡人对未知的恐惧。
汤若望的蓝色眼眸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地球仪轻轻拨动,让那片蔚蓝色的、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的海洋,呈现在朱由检面前。
“先生,黄金与瘟疫,都只是这个广阔世界的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可以确认,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悬浮于宇宙中的球体时,就意味着,任何一个国家,理论上都可以通过海洋,抵达另一个国家。旧有的、以大陆为中心的世界观,已经被打破了。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机遇,也充满危险的时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护国主阁下正在做的,无论是北伐罗刹,还是远航美洲,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给这个国家,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广阔新世界里,寻找一个安全而又尊贵的位置。因为,如果我们不主动走出去,那么迟早有一天,那些同样掌握了航海术与新技术的异邦人,会自己找上门来。到那时,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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