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昭在那间戒备森严的秘密实验室里,缓缓卷起衣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我来”这两个字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
孙元化脸上的激动与喜悦,僵硬成了一种极致的错愕与惊骇。那几名原本因实验成功而兴奋不已的欧洲医生,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牛痘接种虽然在理论上相对安全,但这毕竟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接种,其中潜藏的未知风险,谁也无法百分之百地预料。
让帝国的最高元首,成为第一个实验品?这个念头,疯狂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当场昏厥。
“公爷!不可!万万不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迈的孙元化。他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拉住顾昭的手臂,仿佛要用自己苍老的身躯,挡住这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决定。他老泪纵横,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此法虽有理论,虽有猴实验之证,但终究尚未万全啊!您是帝国的基石,是数万万军民的主心骨,岂能、岂能以万金之躯,行此孤注一掷之事?若有万一,这新生的共和国,这刚刚看到一线生机的天下,该何去何从?老臣!老臣愿代公爷一试!老臣这条命不值钱,便是死了,也无碍大局!”
“护国主,请三思!”紧随其后,负责安保的镇北军将领赵率教也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末将的职责是护卫您的安全!您若有失,末将万死莫赎!请您收回成命,若真要有人尝试,便从我镇北军中,挑选死士百人,末将愿为第一人!”
一时间,实验室内所有的核心成员,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那些西医,全都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们不是不相信科学,而是,他们绝不敢将科学那尚存不确定性的天平,压在顾昭的性命之上。
然而,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反对,顾昭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他轻轻地扶起孙元化,替这位为国操劳一生的老人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穿透一切纷扰的强大力量。
“先生,诸位,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他缓缓说道,“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今天面对的,不仅仅是天花。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盘踞在四万万同胞心中,数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愚昧和迷信。是那无处不在的‘天谴论’,是那股试图将我们拖回黑暗时代的反动力量。”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我若不试,天下谁人敢信?就算你们全都试了,就算你们拿出再多的证据,那些旧势力的喉舌,也只会说这是我顾昭草菅人命,用你们的性命去验证他的‘妖术’!到那时,民心非但不安,反而会更加恐慌,更加混乱。民心若崩,则我们苦心孤诣建立的新政,亦会随之崩溃!”
他顿了顿,伸出自己那只准备接种的手臂,仿佛托举着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所以,这一针,不只是为我顾昭一人的安危而打。它是为天下万民,打出活下去的希望!是为我们所信奉的‘格物致知’之学,打出一条光明的生路!更是为了告诉所有敌人——我顾昭所走的道路,我自己,敢用性命来担保它的正确!”
“我,就是新时代的第一个信徒,也是第一个见证者。这一针,必须由我来打。”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他们终于明白,顾昭此举,早已超越了个人安危的考量。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自身性命做筹码的、针对整个国家信仰体系的豪赌!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祭品,为“科学”这座新神,举行一场最盛大的加冕典礼。
无人再敢劝阻。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只是一个领袖,更是一个手持真理、准备向整个旧世界宣战的殉道者。
顾昭随即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他决定,将这场接种仪式,办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公开课”。
三天后,西山大营,一座由野战医院紧急改造而成的、窗明几净的“临时皇家医院”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共和国几乎所有的高层人物,都聚集于此。内阁首辅毕自严率领全体阁员,议会上下两院的议长和数十名议员代表,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最重要的——来自英吉利、法兰西、尼德兰等国的公使和商人代表,甚至连《大明皇家日报》的记者,都获得了特许,带着画师,进入了现场。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房间中央,那个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从容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上。
顾昭。
他的身后,王五等一众亲卫,如同几尊铁铸的雕像,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们的眼神,像狼一样,死死地锁定在那个手持接种工具的、满头大汗的欧洲医生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那是一种属于新时代医学的、冰冷而理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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