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带着顾昭那份惊世骇俗的“新剿匪方略”返回紫禁城时,夜色已深。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年仅三十余岁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依旧身着常服,独自枯坐在御案之后。他的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疏,大部分都来自于河南、陕西等地,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匪势猖獗”、“城池失陷”、“恳请速发援兵与粮饷”的血泪哀告。
王承恩将一份亲手整理的密报,恭敬地呈了上去,然后便垂首立于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知道,这份密报里所承载的内容,对于这位一心想要重振大明,却又被现实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帝王来说,将会是何等巨大的冲击。
崇祯皇帝一字一句地读着,他读得很慢,很仔细。起初,他的脸上,是惯常的疲惫与凝重;但很快,这种神情就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他的眉头紧紧蹙起,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捏得那几页纸都起了皱。当他读到“划区而治,以寇制寇”这八个字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终于从他的眼眸深处喷薄而出。
“荒唐!”
他猛地一拍御案,将那份密报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简直是荒唐透顶!养寇自重!此乃历代君王之大忌!顾昭他……他想做什么?他是想让那李自成,成为尾大不掉之势,好让他自己,变得对朕、对这朝廷,更加不可或-缺吗?这与引狼入室,何异?”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乾清宫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凝固。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簌簌发抖,却不敢发一言。
崇祯在殿内来回踱步,他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理智上,他知道顾昭的这番言论,是何等的离经叛道,何等的有违祖宗成法。将大明的疆土,拱手划给一群反贼作为“绥靖区”?还要暗中扶持最大的匪首?这若是传出去,天下文官的唾沫星子,都足以将他这个皇帝淹死!他朱由检,将会成为史书上,第一个与反贼“议和”的懦弱君王!
然而,愤怒过后,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刺骨的无力感,却又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重新走回御案前,随手拿起一本来自户部的奏疏。上面用朱笔批注的巨大赤字,清晰地记录着,国库的存银,已经不足五十万两,连京城周边卫所下个月的军饷,都快要发不出来了。而另一份兵部的军情汇总则显示,在过去的一年里,朝廷为了扑灭中原的“匪患”,已经耗费了超过三百万两白银,阵亡官兵数以万计,可结果呢?结果是流寇的火苗,非但没有被扑灭,反而愈烧愈旺,大有燎原之势!
顾昭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无底洞,一个正在不断吸干大明最后一点血液的、致命的伤口。
“剿……如何剿?”崇祯颓然地坐回龙椅,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苦涩,“兵部要钱,朕的内帑都快搬空了;朝臣们只会空谈圣人之言,却无一人能拿出真正可行的方略。再这么下去,不等流寇打过来,这天下,就要先被活活穷死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地上那份被他揉皱的密报上。
“划区而治……建立隔离带……以商控匪……”
这些大逆不道,甚至有些邪恶的词汇,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却奇迹般地,构建出了一幅极具诱惑力的图景:朝廷不再需要向那个无底洞里投入巨额军费,可以集中资源,巩固真正的财富核心区;那些桀骜不驯的流寇,被圈禁在一片固定的土地上,自相残杀,自我消耗,甚至还能反过来,为朝廷“筛选”兵源,吐出财富……
这哪里是“养寇”?这分明是将“寇”,变成了一件可以被利用、被控制的工具!
对顾昭的信任,最终压倒了对政治风险的恐惧。崇祯想起了顾昭在天津练新军、开海贸、办银行,桩桩件件,起初看来,都是惊世骇俗,但最后,却都证明了其高瞻远瞩,为朝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或许,这一次也一样。
“罢了……”良久,崇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对王承恩说道:“传朕的密诏给顾昭。”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批准,而是用了一个词——“默许”。
“你告诉他,朕……默许他在河南一地,先行试点。但此事,绝不可下发明旨,不可让外廷知晓。成与不成,皆由他一人担之。若成,朕不吝封赏;若败……朕也绝不会承认,有这道密诏的存在。”
这便是崇祯的挣扎与决断。他渴望顾昭的新方法能带来奇迹,却又不敢,也不愿为此承担任何政治上的风险。他将所有的希望与责任,都压在了顾昭一个人的身上,为日后的冲突与猜忌,埋下了一颗最危险的种子。
当顾昭的“新剿匪方略”,通过非正式的渠道,传递到兵部衙门时,不出所料地,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炸开了锅。
兵部尚书张缙彦,在自己的值房内,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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