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伏牛山脉深处。
连绵的群山,如同匍匐的巨兽,将这片土地与外界繁华的世界隔绝开来。山谷之中,数不清的窝棚与帐篷,杂乱无章地蔓延开去,仿佛一块块巨大的、丑陋的牛皮癣。这里,便是新任“闯王”李自成的大营所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刺鼻的气味——那是汗水、篝火、劣质酒水和未经处理的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彪悍、原始,充满了末世般的混乱与躁动。衣衫褴褛的士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拿着武器的饥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擦拭着手中锈迹斑斑的刀枪,有的则围着篝火,大声地吹嘘着自己攻破某座村寨时的“赫赫战功”,不时发出一阵阵粗野的哄笑。
这就是李自成的军队。一支数量庞大,但成分极其复杂的队伍。
自从老闯王高迎祥兵败身死之后,李自成凭借着顾昭当初暗中资助的那一批关键的粮草和少量精良军械,如同拥有了神助。他先是展现出了惊人的个人魅力与组织能力,迅速收拢了高迎祥的残部,稳住了阵脚。随后,他利用这批宝贵的资源作为诱饵和核心,如同滚雪球一般,将盘踞在陕豫交界处的大小流寇势力,一一吞并、收编。
当官军的主力,被远在山东的登州之乱牢牢牵制住时,中原腹地这片权力的真空地带,便成了他纵横驰骋、肆意发展的狩猎场。他高举“均田免赋”的大旗,吸引了无数在天灾**中挣扎求生的破产农民。短短数月之间,他麾下的队伍,便从最初的数千人,急剧膨胀到了号称“三十万”之众。
尽管这三十万大军中,真正能战的精锐不过两三万人,其余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老弱病残,但这股庞大的声势,依旧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官吏,闻风丧胆。
随着接连攻陷数座防备空虚的县城,缴获了大量的钱粮之后,李自成的野心,也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开始疯狂地滋长。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作为一个棋子,一个在顾昭的棋盘上,用来牵制朝廷力量的边缘角色。
中军大帐之内,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闯王!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独眼猛将,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帅案后的李自成大声吼道。他便是李自成麾下最勇猛,也最桀骜不驯的悍将,“一只虎”李过。
“如今咱们手握三十万大军,兵强马壮!何必再去看那顾昭的脸色行事?他一个朝廷的侯爷,跟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依我看,咱们就该趁着官军主力未归,挥师南下,直取襄阳!那里是湖广的门户,又是膏腴之地,拿下了襄阳,咱们就有了真正的根基!”
“没错!”另一员大将,神情阴鸷的刘宗敏也沉声附和道,“襄阳得手之后,便可东进图谋开封!开封乃是中原之中,得了开封,便可号令天下!到那时,闯王您就不是什么闯王了,而是这天下的新主子!自己做皇帝,难道不比给他顾昭当一条狗,来得痛快?”
“自己做皇帝……”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在李自成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他靠在虎皮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中,闪烁着复杂而又危险的光芒。
曾几何时,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吃上一口饱饭,能让跟随自己的兄弟们活下去。与顾昭的合作,对他而言,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是绝境中的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现在,当实力和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时,那颗被压抑已久的、属于枭雄的野心,便再也无法遏制了。
他厌倦了这种被遥控的感觉,厌倦了每一次行动,都需要看一份来自天津的“建议”。他想要更多,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就在此时,帐外亲兵来报:“启禀闯王,营外来了一个自称是‘津门故人’的商贾,指名要见您。”
“津门故人?”李自成眉头一皱,心中已然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他挥了挥手,对李过和刘宗敏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打发走了心腹大将,李自成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普通商人服饰,但气质却异常沉稳干练的年轻人,走进了大帐。他正是顾昭麾下,掌管着整个帝国最神秘情报网络的主管——小石头。
“草民石头,参见闯王。”小石头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目光平静地与李自成的眼神对视。
“小石头兄弟,不必多礼。”李自成哈哈一笑,故作热情地走下帅案,亲自扶起他,“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快快请坐。来人,上最好的茶!”
一番虚伪的寒暄过后,两人分主宾落座。李自成屏退了左右,偌大的中军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小石头兄弟,你这次远道而来,想必是替顾侯爷,带来了什么新的指示吧?”李自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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