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铁骑哗变东走,如同在京师这艘本已千疮百孔的破船上,又硬生生地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冰冷刺骨的河水,正从这个窟窿里疯狂地倒灌进来,要将船上所有的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正站在这个窟窿最前沿,独自承受着这股滔天巨浪冲击的,便是顾昭和他麾下那五千镇北军。
帅帐之中,昏暗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帐内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映照得阴晴不定,每个人的心,都如同这豆大的火苗一般,在绝望的边缘疯狂地颤抖。
“粮……粮台那边说,账目混乱,需要重新清点,而且……而且这么大的事,必须先上报兵部,再由兵部请示陛下,才能……才能决定如何给我们补给……”
一名负责后勤的参将,声音干涩地汇报着刚刚从京营得到的消息,说到最后,他的头已经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放他娘的狗屁!”
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帐内响起。王五,这位从青山堡就跟着顾昭一路血杀出来的悍将,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那张厚实的木桌竟被他砸得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晃动起来。
“什么他娘的账目混乱!什么狗屁的请示陛下!这他妈就是借口!关宁军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断了我们的粮!这帮京城的软骨头,他们是想饿死我们!”
王五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他的愤怒,也点燃了帐内所有中下级军官心中的怒火。
是的,致命的问题,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来得更快,也更狠。
关宁军的哗变,带走的不仅仅是京师城防最精锐的战力,更直接带走了勤王联军的后勤补给大权。之前,所有的粮草、军械调配,都由辽西将领把持,他们虽然贪婪,但至少看在同为辽东军系的情面上,不会在关键时刻克扣镇北军。
可现在,他们一走,烂摊子瞬间暴露。京营兵部那些官老爷们,接管了权力,也立刻露出了他们最真实、最丑陋的嘴脸。
在他们看来,顾昭是袁崇焕的亲信门生,镇北军是袁崇焕一手扶持起来的嫡系部队。如今袁崇焕倒台,成为了“袁贼”,祖大寿又畏罪潜逃,坐实了辽西将门“骄兵悍将,桀骜不驯”的罪名。那他顾昭和镇北军,自然也就成了皇帝和朝廷眼中最不可信、最需要提防的“乱党”!
不闻不问,断其粮草,让其自生自灭,这便是朝廷给予这支刚刚还在为他们浴血奋战的英雄部队的“回报”!
“将军!”王五猛地转身,双膝跪地,对着顾昭嘶吼道,“他娘的!我们在这儿给那个狗皇帝卖命,他们就这么对我们?连口饭都不给吃!督师被抓了,祖大寿那帮龟孙子跑了,我们还傻乎乎地留在这儿干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怨毒与不甘,每一个字都代表了帐外那五千正在挨饿受冻的普通士兵最真实的心声。
“大人!我们也走!回辽东,回我们的青山堡去!这大明的江山,让他姓朱的自己守去吧!”
“回青山堡”这四个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那片草原。是啊,回家!回到那个虽然贫瘠,但却属于自己的地方!何苦要在这里,为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流血又流泪?
一时间,帐内群情激奋,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顾昭,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然而,就在这股骚动即将达到顶峰之时,一个冷静而充满了忧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可!”
说话的,是镇北军的监军,孙元化。这位精通西学、善于筹谋的文臣,此刻的脸色比帐外的积雪还要苍白。
他缓缓起身,对着顾昭长揖到底,沉声道:“将军,将士们的心情,下官能够理解。但是,此时此刻,我们……绝不能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痛而清晰:“诸位请想,督师大人此刻身陷诏狱,罪名未定。祖大寿率部东走,在朝廷眼中,已经是畏罪潜逃,形同叛逆。此时我们若再拔营离去,岂非正好坐实了我们与袁督师、祖大寿结为死党,共同谋逆的滔天大罪?”
“到那时,我们便会成为天下公敌!朝廷会下发海捕文书,天下所有的官军都会将我们视为叛军进行围剿!后金的鞑子,更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天下虽大,但到那时,将再无我镇北军五千将士的容身之处啊!”
孙元化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众人狂热的头顶上。那些叫嚣着要走的军官们,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茫然。
是啊,走了,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偏居一隅的小小卫所了,他们是天下闻名的镇北军,他们的主将顾昭,更是名动朝野的风云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大明王朝的神经。
这一走,便再无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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