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暖阁之内,即便炭火烧得正旺,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寒意,却怎么也驱散不尽。
窗外,是京师劫后余生的沉寂,是漫天飘落的细碎雪花,它们无声地覆盖着城墙上的血迹与焦痕,似乎想要用极致的洁白,去掩盖一场刚刚落幕的残酷杀伐。然而,在这帝国中枢最核心的所在,另一场没有硝烟、却远比刀兵更为致命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崇祯皇帝朱由检坐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脸色却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他的手指死死地攥着一份薄薄的奏报,那上等的宣纸几乎要被他指节间透出的巨大力道给捏碎。在他面前,司礼监秉笔太监、也是他最信任的内侍王承恩,正像一截枯木般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人的身躯都在微微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天威降临前的巨大恐惧。
那份奏报,来自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内容简短,却字字如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崇祯皇帝那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深处。
“……臣等幸获后金逃人,据称,袁崇焕与后金汗黄太极早有密议,此次蓟镇之失,实乃袁崇焕故意为之,名为引君入瓮,实为里应外合。而其弟子顾昭,率军先行,一战而胜,皆为演于陛下之双簧,意在骗取陛下信任,进而窃取京畿兵权,图谋不轨……”
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夜空,这份密奏瞬间引爆了崇停内心深处那座积蓄已久的火山。他本就是个刻薄寡恩、极度多疑的君主,自登基以来,朝堂之上,他总觉得每一张恭顺面孔的背后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算计,每一句慷慨陈词的言语里都包裹着谋取私利的毒丸。他罢黜了魏忠贤,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由整个文官集团编织的、更为巨大的网中。他渴望找到能够依赖的臂膀,渴望找到真正的忠臣,可每一次满怀希望的托付,最终换来的似乎都是失望与背叛。
而现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密报,就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所有关于不安全感的闸门,让猜疑的洪水肆虐奔腾,顷刻间便淹没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性。
“密议……里应外合……双簧……”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
刹那间,无数个之前被他刻意忽略,或是被胜利的喜悦所掩盖的疑点,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地从记忆的土壤里冒了出来,并且迅疾无比地串联成一条完整而又恐怖的证据链。
为什么?为什么固若金汤的蓟镇防线,会在袁崇焕经略辽东之后,偏偏就从那里被后金的铁骑轻易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袁崇焕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五年平辽”,言说自己已将辽东防线打造得滴水不漏。可言犹在耳,黄太极的大军却匪夷所思地绕过了坚固的宁锦防线,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京师的肘腋之下!这难道不是故意放开一个缺口,引狼入室吗?!
为什么?为什么在京师危在旦夕之际,手握关宁铁骑主力、身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其大军的行进速度竟是那般迟缓,仿佛在刻意等待着什么?而偏偏是他一手提拔、名不见经传的弟子顾昭,却能以惊人的速度率领一支偏师第一个赶到北京城下?这其中的巧合,未免也太过天衣无缝了!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安排好的剧目,顾昭是那个负责登台唱戏的先锋,而袁崇焕,则是那个躲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的导演!
还有那场堪称奇迹的彰义门大捷!为什么?为什么顾昭区区数千兵马,面对数万凶悍的后金鞑子,竟能赢得如此“轻松”,甚至还能在敌军阵前筑起一座令人胆寒的京观?崇祯之前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振奋之中,认为这是上天庇佑大明,降下了不世出的将星。可现在想来,这胜利背后充满了诡异!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场足以让顾昭一战成名、获取他这个皇帝毫无保留信任的大胜,会不会本身就是一场戏?一场由黄太极配合出演,旨在将顾昭这个“忠臣”完美推上舞台中央的苦肉戏?!
最致命的,也是让崇祯皇帝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是顾昭在战后的请求。为什么?!为什么在朕许以高官厚禄、封妻荫子的时候,他却表现得那般淡泊名利,几乎是断然地拒绝了所有的官爵封赏?他偏偏只要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可以掌控全国兵器制造与研发的军械总局,另一个,则是在京畿附近建立一个不受兵部节制、拥有高度自治权的军镇试点!
这是何等歹毒的用心!
他不要虚名,他要的是实权!是能打造兵器的权力,是能自己练兵的权力!一个不受朝廷掣肘的武器库,一支只听命于他自己的军队!这已经不是尾大不掉了,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军镇试点,他分明是要在天子脚下,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独立王国!而袁崇焕,他的老师,就在关外手握重兵,遥相呼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