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外的旷野,已然彻底沦为了一座巨大而血腥的屠宰场。
人类在面对死亡时的所有丑态,在这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哭喊声、求饶声、濒死前的凄厉惨叫声,与后金骑兵那兴奋而残忍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名副其实的地狱交响。
数万溃败的明军,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羔羊,他们扔掉了所有能够成为累赘的东西——兵器、盔甲、旗帜、尊严……心中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本能:逃!逃回德胜门那扇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如天国之门的巨大洞口。
然而,在他们的身后,后金军的轻骑兵就像附骨之疽。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猎手,以一种近乎戏谑的姿态,驱赶着、分割着这群早已丧失斗志的猎物。他们不急于全部杀死,而是享受着这场追逐的游戏,不时地弯弓搭箭,精准地射倒那些跑得最慢、或是看起来官阶较高的目标,引来一阵阵野蛮的哄笑。
绝望,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浸染了每一个溃兵的心。生的希望,似乎已经彻底断绝。
可就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逃亡之路上,就在溃兵们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时刻,他们突然发现,在那条通往德胜门的必经之路上,不知何时,竟然横亘起了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堡垒。
那是一座由无数辆偏厢车和拒马构成的钢铁丛林,数不清的刀枪矛戟从车阵的缝隙中伸出,反射着冬日阳光下冰冷的寒芒。而在那座如同刺猬般的军阵之上,一面绘着黑色猛虎的巨大战旗,正迎着饱含血腥气的寒风,猎猎作响,宛如一尊镇压地狱的沉默神只。
是镇北军!
这支从开战至今,一直保持着诡异沉默的军队,终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作壁上观的时候,像一根最坚硬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后金军追击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这片崩溃战场上,唯一的砥柱。
溃兵们先是惊愕,随即,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涌上心头。他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座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军阵冲去。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敞开的怀抱,而是一声响彻云霄的、经过铁皮大喇叭放大的洪亮怒吼。
“所有溃兵听着!不要乱!不要冲击军阵!”
顾昭按剑立于一座偏厢车之上,双目如电。他的声音,借助着这简单的扩音工具,拥有了一种穿透数万人喧嚣的巨大力量。
“想要活命的,就向我军阵地的左右两翼靠拢!绕行进入阵地后方!那里有为你们预留的通道!重复一遍,不要冲击正面,向两翼靠拢!进入阵地,就有活路!我镇北军在此,与诸君共存亡!”
这几句简单而直接的话语,像是黑夜中的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那些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溃兵。他们下意识地听从着这个充满力量的声音的指引,原本混乱不堪的溃败洪流,奇迹般地开始向两侧分流,如同被一座巨大礁石分开的潮水,绕过镇北军那坚固的正面,涌向阵地后方预留的缺口。
与此同时,紧随而至的后金追击部队,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胆敢挡在他们猎物面前的“乌龟壳”。
领军的,是后金镶白旗的一名牛录额真。此人作战勇猛,但性情骄横,刚刚结束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追杀,更是让他麾下的骑兵们士气高涨到了极点。在他看来,眼前这支不过数千人的明军步兵方阵,虽然看起来严整,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一群不知死活的南蛮尼堪!”
牛录额真狞笑着,抽出腰间的弯刀,向前一指,用女真语大声咆哮道:“儿郎们,碾碎他们!让他们知道,在大金勇士的铁蹄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
“喔——!”
近千名后金轻骑兵发出了兴奋的嚎叫,他们甚至没有进行任何试探,就如同先前追杀那些溃兵一样,想当然地催动战马,化作一股散乱但迅猛的洪流,朝着镇北军的正面阵地,发起了冲击。
他们期待着看到熟悉的景象——看到那些步兵在骑兵的冲击面前惊慌失措,看到他们的阵线被轻易撕裂,然后,又是一场愉快的屠杀。
然而,这座钢铁堡垒,却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堪称恐怖的方式,回应了他们的轻蔑。
就在后金骑兵冲入一百五十步的最佳射程范围内的那一瞬间,镇北军阵地上,一名负责指挥的火铳营营官,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全军……齐射!”
没有多余的口号,只有冰冷而精准的命令。
下一刻,迎接那群后金骑兵的,是一场由钢铁、烈焰与死亡共同谱写的雷霆风暴!
“轰——!!!”
超过五百支经过精心改造的鲁密铳,在严格的号令之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射出了致命的火焰。巨大的轰鸣声汇聚成了一股仿佛能够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瞬间压倒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浓烈刺鼻的白色硝烟,如同平地升起的浓雾,刹那间笼罩了镇北军的整个正面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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