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城楼之上,风大气寒,龙体为重,您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陛下三思!建奴游骑就在左近,倘若有流矢射来,则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在德胜门那高耸的城楼之上,内阁首辅韩爌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正一左一右,用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试图拉住那位已经完全不顾帝王仪态、执意要冲向垛口边缘的年轻天子。
然而,此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那焦急的劝谏一般。
他的心中,只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那团火,名叫“希望”!他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甩开了身边所有人的搀扶与阻拦,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城墙边,一把,从那名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小太监手中,夺过了那具冰冷的、沉甸甸的西洋双筒望远镜。
他笨拙地,将望远镜举到眼前,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让他花费了数息的时间,才终于将焦距,对准了西方天际线下那支突然出现的、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军队。
然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的耳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通过那两片被打磨得晶莹剔透的镜片,一副他此生,从未想象过的、颠覆了他对“军队”这个词汇所有认知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支军队……那支军队,不像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支京营,更不像那些他曾在奏疏中无数次读到过的、所谓的边军精锐!
在他的印象里,大明的军队,无论是安营扎寨,还是平日操练,总是免不了一片乱糟糟的喧哗与骚动。而眼前这支军队,却安静得,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他看到,没有任何乱糟糟地各自为战、抢占营地,而是随着几名军官手中不同颜色的旗语挥动,以及一阵阵短促而又节奏分明的哨声响起,数千名士兵,便如同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所操控的木偶,以一个名为“队”的小集体为单位,瞬间,投入到了紧张而又有序的劳作之中!
他看到,最前排的士兵,正用一种制式统一的、短柄的铁工兵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坚硬的冻土之上,挖掘着一道道整齐划一、角度分明的壕沟!那飞溅的泥土,仿佛都有着自己的韵律!
他看到,在壕沟之后,另一队士兵,正从骡马大车上,搬运下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可以像积木一样快速拼接的、带着尖锐铁刺的大型木质拒马!他们仅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在壕沟之后,拉起了一道长达数百步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移动壁垒!
他甚至能看到,在那防御工事的最后方,数十名炮手,正围着十几门黑黢黢的火炮,进行着最后的调试与校准!他们的动作,精准、娴熟,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就仿佛,他们不是在战场之上,而是在自家的工坊之中,摆弄着自己最熟悉的器物!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秩序感!数千人的庞大集体,行动起来,却像是一部被精密计算过的、完美咬合的巨大机器!
良久,崇祯皇帝,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那张因为连日焦虑而显得无比憔悴的脸上,此刻,正交织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那里有看到援军的狂喜,有对这支军队战斗力的震惊,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源于未知与不可控的、深深的困惑与怀疑。
他转过头,声音嘶哑地,对着身旁的韩爌与王承恩,问道:“这……这就是顾昭的镇北军?朕记得,他离京之时,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人马……”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的肩膀,投向了远处那如同乌云压境一般的后金大营,语气之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疑问:“区区五千人,在数万建奴精骑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地构筑工事……他们,究竟是在自寻死路,还是……真的,有什么朕所不知道的倚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城楼之上的文武百官,此刻,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在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过后,各种各样的、充满了党同伐异意味的议论之声,便如同嗡嗡作响的苍蝇一般,不可遏制地,弥漫了开来。
一名主管监察的言官,率先,义正辞严地站了出来,对着崇祯,大声疾呼:“陛下!此军来历不明,番号不清!身为边军,不奉兵部调令,擅自离开防区,此乃大罪!其心可诛!”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数名同僚的附和:
“不错!而且,陛下请看!他们抵达之后,不思如何与建奴交战,为君分忧,反而在那里,畏畏缩缩地挖沟筑墙!这分明,就是畏敌如虎,想要学那南朝的诸葛恪,作壁上观,坐视我京师被围啊!”
“此等拥兵自重、无君无父之辈,断不可信!恳请陛下降旨,命其立刻,向建奴大营,发起进攻,以证其勤王之心!”
这些慷慨激昂的、诛心之言,让城楼之上,好不容易升腾起的一丝希望的暖意,瞬间,又变得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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