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七日(十六)
艺术中心十周年的余温尚未散尽,林晚收到了织云和织雨的夏令营报名表。为期四周的艺术探险营,在距离城市两百公里的山区。
“全班同学都去,”织雨兴奋地指着宣传册上的照片,“有森林徒步、星空观测、还有自由创作工作坊!”
织云虽然表现得较为冷静,但眼中的期待显而易见:“我们可以学习用自然材料创作,导师是那位以环境艺术闻名的赵老师。”
林晚手中的报名表突然变得沉重。四周——这是孩子们出生以来离开她最久的时间。她下意识地计算:672小时,分钟。一个她从未体验过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真空。
陈航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很好的机会!你们应该去体验一下。”他转向林晚,“对吧?孩子们需要这样的独立空间。”
林晚勉强点头,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在蔓延。
送孩子们去夏令营的那天早晨,织云和织雨兴奋地检查行李,反复确认每一件创作材料的放置。林晚在一旁默默观察,试图将这一刻刻入记忆——织云如何仔细地将素描本放进防水袋,织雨如何小心翼翼地把最喜欢的钩针包好。
“妈妈,你会想我们吗?”上车前,织雨突然回头问。
“每一天。”林晚紧紧拥抱孩子们,嗅着他们头发上熟悉的气息。
回程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陈航伸手握住林晚的手:“四个星期,就我们两个人。记得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吗?”
林晚努力回忆。双胞胎出生前,他们确实享受过二人世界。但那些记忆已经模糊得像上辈子的故事。
家中空荡得令人不安。织云房间地板上不再有散落的乐高积木,织雨床头不再堆满毛线玩偶。寂静像实体般填充每个角落。
第一天,林晚试图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她泡了茶,坐在阳光最好的位置,翻开那本搁置已久的艺术理论书籍。但不过二十分钟,她就起身去查看手机——没有孩子们的消息,夏令营规定第一周不能与家人联系。
她走进艺术中心,试图用工作填补空虚。但连团队成员都注意到了异常:“林姐,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孩子们呢?”
当她说出孩子们去夏令营的事,每个人都露出理解的笑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但林晚感觉到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奇怪的失重感。
第二天,她决定彻底打扫屋子。在织雨的书桌抽屉里,她发现了一本秘密日记。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偷看,但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翻开了页面。
“今天妈妈又错过了我的舞蹈表演。她说是因为重要的会议,但我觉得她的艺术中心比我们更重要。”
“我想成为妈妈那样的艺术家,但我不想成为她那样的妈妈。”
“爸爸至少会参加家长会,即使他也在看手机。”
每一行字都像针一样刺入林晚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平衡,却在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天晚上,她向陈航展示了日记内容。他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也有类似的发现。织云上周问我,为什么我们家不能像小明家一样周末一起去郊游。”
“但我们带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柏林、汉堡...”
“那是你的工作旅行,晚晚。对孩子们来说,那只是换个地方看你工作。”
林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第三天,她决定做一个实验——完全复制织雨在某篇日记中描述的“理想一天”:早上去公园写生,中午一起做饭,下午玩游戏,晚上看电影。
独自执行这个计划的感觉既荒谬又悲伤。在公园里,她试图用织雨的视角观察一棵老树;在厨房,她笨拙地模仿女儿搅拌面糊的动作;甚至尝试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种自我模仿的仪式带来了一种奇特的清醒。她看到了自己作为母亲的缺席,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注意力上的。她人在场,心却常在别处。
第四天,艺术中心来了位年轻的实习生小雯,美术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充满理想和活力。看着她自信地阐述对社区艺术的见解,林晚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认为艺术应该更激进,更有颠覆性,”小雯说,“而不是仅仅满足于抚慰和联结。”
林晚没有反驳,而是邀请小雯参与当天的长者艺术工作坊。
工作坊结束后,小雯的态度明显改变:“我从未想过,教一位八十岁的老人使用水彩可以如此...革命性。”
林晚微笑:“颠覆有不同的形式。有时最激进的行为是耐心。”
随着第一周过去,空巢的寂静开始显露出它的另一面。林晚发现自己有了连续思考的时间,可以读完一整本书而不被打断,可以沉浸创作数小时而不必查看时钟。
她开始了一个私人项目——“记忆地图”,用混合媒介再现孩子们成长中的重要时刻。不是完美的记录,而是印象式的捕捉:织云第一次独立骑车的摇摆轨迹,织雨创作第一个钩织作品时的专注侧脸,全家在柏林街头分享冰淇淋的甜蜜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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