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漂流记
李薇盯着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微信聊天界面上,那个备注为“张昊妈妈”的联系人,最新的消息依旧是那句雷打不动的“作业发一下”,连个标点符号都吝于施与。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了。
时间倒回一周前。李薇在儿子小辉的班级家长群里,看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备注是“张昊妈妈”。李薇赶紧通过,出于礼貌,她主动发了句:“张昊妈妈您好,我是小辉妈妈,以后请多关照。”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也没有回音。李薇心里有点嘀咕,但想着对方可能忙,也没太在意。
第二天下午,手机响了,正是这位张昊妈妈。消息简洁得近乎冷酷:“作业发一下。” 李薇愣了一下,还是把老师发在群里的作业要求复制了过去。对方回了个“嗯”。第三天,照旧是“作业发一下”,李薇压着心头那点不快,又发了。到了第四天,当那条熟悉的“作业发一下”再次弹出时,李薇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家长,倒像个24小时待命的作业查询机器人,还是不被尊重的那种。这次,她选择了无视。
“凭什么呀?”李薇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对丈夫抱怨,“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好像我欠她的似的!”
丈夫宽慰她:“可能人家就是性格这样,或者确实忙。别往心里去。”
李薇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她决定从儿子小辉这里找找线索。
“小辉,你们班那个张昊,他平时怎么样啊?”
小辉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含糊地说:“张昊啊,他老记不住作业,经常问我。他写字特别慢,老师写黑板上的,他老是抄不完。”
“哦?”李薇来了兴趣,“那老师不说吗?”
“老师说啊,可他说他记心里了,但一下课就忘。有时候他就干脆不记,等着看别人或者问家长。”小辉撇撇嘴,“我们老师后来不是都把作业发群里嘛,他就更不记了。”
原来根子在这里。李薇恍然,张昊妈妈每天雷打不动的“作业发一下”,背后是一个在学习习惯上存在问题的孩子。她想起小辉说过,张昊的成绩在班里一直是垫底的。
这件事像一根引线,勾起了李薇作为家委会成员更深的观察。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家长群里的动静,以及从儿子和老师那里听来的零星信息。她发现,像张昊这样“记不住”作业的孩子,远不止一个,而背后的原因,更是五花八门,构成了一幅当下教育的微型浮世绘。
班里有个叫刘洋洋的男孩,情况比张昊更典型。他的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家长群里的是他奶奶,一位头发花白、只会用老人机接打电话,智能手机完全玩不转的老人。班主任王老师每次在群里发的作业照片和通知,对这位奶奶来说,无异于天书。于是,经常出现这样令人啼笑皆非又心酸的一幕:远在千里之外的洋洋妈妈,会突然在深夜给王老师发信息,小心翼翼地问:“王老师,打扰了,洋洋说今天的语文作业是……,请问是这样吗?” 孩子是如何隔着千山万水,向父母传达那可能已经扭曲了好几次的作业信息,其中的曲折与误差,可想而知。这就是典型的“一生一家长”政策下的现实困境,父母缺席了日常的陪伴,连最基本的学业督促,都变得如此艰难重重,信号在祖辈、孩子、远方父母和老师之间层层衰减,最终面目全非。
还有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赵小强,他几乎是“放弃型”的代表。用王老师私底下跟李薇沟通时无奈的话说:“这孩子,从开学到现在,我就没见他交过几次完整的家庭作业。” 他既不抄黑板上的作业,也不用脑子记,老师发到群里的信息,于他更是形同虚设。问他作业呢,他总是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面,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忘了。”或者说:“没带。” 次数多了,老师也明白,他不是忘了,是根本就没打算写。联系家长,电话那头往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深深的叹息:“王老师,我们也管不了啊……” 一种无力感,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
而像张昊这样的孩子,则代表了另一种普遍性——依赖与能力的欠缺。李薇从王老师那里了解到,张昊的精细动作发展稍弱,写字速度慢,工整度也差。要求他在有限时间内抄完黑板上的作业,确实强人所难。于是他用“用心记”来逃避书写的困难,可短时记忆靠不住,几分钟后,那些拼音汉字便在他脑海里模糊、消散。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这种“不抄录—靠脑记—忘记—求助”的模式。老师的口头强调,在他听来或许只是背景噪音;而家长群的便利,则成了他和他母亲理所当然的依赖路径。张昊妈妈那不带感情的“作业发一下”,或许并非高傲,而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和疲惫中,被磨掉了所有交际的修饰,只剩下最核心的功能性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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