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的位置(一)
张莉这几天心里憋着一股火,看什么都不顺心。洗碗时碗碟碰得叮当响,辅导孩子作业时嗓门也比平时高八度。这股邪火的源头,是她刚退休一个月的公公,李建国。
李师傅上个月从工作了四十年的纺织厂正式退休,歇了不到四周,张莉就给他物色到了一个“绝佳”的再就业机会——他们小区物业正在招保安,月薪两千九,包一顿工作餐,要是愿意,还能申请宿舍。最重要的是,活儿轻省:“干一晚上,歇一晚上,无非就是门口坐坐,小区里转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比他在车间摆弄机器轻松多了!”张莉在电话里跟闺蜜念叨,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我赶紧就给他把名报上了,多好的事儿啊!”
谁知,她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公时,李师傅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看她,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张莉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爸,为啥不去啊?一个月两千九呢!听说下个月就开始给交社保了!这机会多少人盯着呢!”
“刚退下来,想歇歇,不想再折腾上班了。”李师傅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端起桌上的紫砂壶,呷了一口浓茶。
“歇歇?”张莉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爸,您才六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能这么早就没点上进心呢?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活动活动,还能挣点钱,贴补家用,多好啊!”她心里飞快地算着一笔账:公公那点退休金,一个月才两千三百多,加上婆婆在附近小饭店洗碗挣的两千,老两口加起来才四千三,在这城市里,也就刚够温饱。要是公公再去当保安,家里每月就能多出将近三千块,这能给孩子报多少个辅导班,买多少斤排骨啊!要不是自己得在家带俩淘气包,这活儿她都想去。
“不去。”李师傅还是那句话,像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头,油盐不进。
张莉把希望寄托在丈夫李强身上。晚上,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你去劝劝爸!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多可惜!咱家又不是大富大贵,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
李强是个闷葫芦,在单位是个老好人,在家也没什么主见。他被张莉催得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跟父亲谈。结果没到五分钟,他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对着张莉期待的目光,无奈地摇摇头:“爸就说‘不去’,别的啥也不说。”
张莉更气了,连带着看丈夫也不顺眼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爸都劝不动!”她觉得公公简直是老糊涂了,不识好歹,跟不上时代。她甚至开始怀疑,公公是不是故意跟她作对,或者就是懒筋作祟。
家里的气氛因此变得有些微妙。饭桌上,张莉尽量不提这事,但脸上的表情总归是绷着的。李师傅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吃完饭就看看电视,或者下楼溜达一圈,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打破僵局的,是婆婆王阿姨。
那天周末,张莉看着公公又拎着鸟笼子准备出门遛弯,心里的火苗蹭蹭往上冒,忍不住又跟婆婆抱怨起来:“妈,您说说我爸,怎么就那么倔呢?那保安的活儿多轻松,挣得也不少,他怎么就想不通呢?”
王阿姨正在摘豆角,听到儿媳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窗外,老伴正站在楼下花坛边,跟几个老邻居闲聊,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小莉啊,”婆婆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好意,我跟你爸心里都明白。你是为了这个家好。”
张莉没吭声,等着下文。
“可是,你算的那笔账,跟你爸心里算的账,它不一样。”婆婆慢慢地说,“是,你爸退休金是只有两千三,我洗碗一个月挣两千,我俩加起来,四千三百块。我们老了,开销小,吃饭穿衣花不了多少,每个月还能剩下点,给俩孙子买点零食、玩具,我们觉得……这就够了。”
“够什么呀!”张莉忍不住反驳,“现在物价多高!孩子上学……”
婆婆摆摆手,打断了她:“你爸上班,上了大半辈子,从学徒工到老师傅,没偷过一天懒。本来,他退休前,厂里领导还找他谈过话,有意向返聘他回去当技术顾问,带带徒弟。你爸那阵子,心里还挺盼着的。”
张莉愣了一下,这事她没听说过。
“可就在他退休前那个月,出事了。”婆婆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们车间那个老赵,你还记得吗?过年时来咱家喝过酒,跟你爸特别好的那个。”
张莉有点印象,一个跟公公年纪相仿,很爽朗的老师傅。
“老赵比你爸还小一岁,今年才五十九。眼看着再熬一年,就能安安稳稳领退休金了。就是上了个夜班,第二天早上,人趴在操作台上,就没醒过来……医生说,是心梗。”婆婆摘豆角的手有些颤抖,“那是跟你爸同一年进厂,在一个车间干了四十年,同吃同住活生生的人啊,说没,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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